這天晚上，原臻做了個夢。

一個奇怪的夢。

那一個秋日的傍晚，連綿的雨幕籠罩整個世界。雨幕中屹立的華麗宮殿，數十重的紗帳迎風飄蕩，宛如鬼魅，空氣中帶著血腥殺伐的的味道。秋風呼嘯，落葉飄零，殘鴉凄厲的叫聲劃破寂靜的天空，白衣青年倒在猩紅地毯上，衣襟上沾滿鮮血，像盛開在雪地里姿態妖嬈的紅蓮，艷到極致，冷到極致。未束的發滑在肩頭，原臻看見自己緩緩邁入宮殿，大殿的琉璃瓶中插著新開的秋菊。

殷紅的血不斷從青年唇邊溢出，他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吁了一口氣，吃力的說出一句話，“姑娘來了”，卻是劇烈的咳嗽了很久，“長生......,她好嗎？”

秋風蕭瑟，琉璃瓶“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大朵的菊花落了一地，瓶中清水灑在猩紅的地毯上，像是一灘血跡。跪下來握住青年的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公主很好，一切都很好，你放心吧”。

青年緊緊握住她的手，“那就好，我就放心把這顆心送給姑娘了”。

他按著她的手，用盡生命中最后一點力氣，然后忽然松開。

從夢中醒來。

原臻緊握住自己的左手，指尖連帶身體都是顫抖的，她的手仿佛還帶著青年的體溫，那清晰的心跳聲，似乎還在耳邊，她感覺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而她能做的，只是看著生命流逝。

夢中的青年眉目如畫，輪廓清晰，眉間點染著淡淡的英氣，那是周國世子，扶蘇！

原臻撩開床帳，站在窗前，一地清輝月光，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那悲傷如同河流緩緩流過心田，想抓住卻不知從何下手，又或者這就是扶蘇的命運？

不，不可能，她并沒有這種能力，她要幫別人算出命運，也需要對方的血才可以。不可能只見了一面，就能得知他的未來。又或許，忽然一個念頭閃入腦海，扶蘇真的和鳳凰泣血有關？他最后說，我把這顆心交給你，又是什么意思，她為什么會需要他的心？

原臻站在窗前想了很久，越想腦子越亂，來來回回，腦海里耳畔旁都是那句話，我把這顆心交給你，我把這顆心交給你。

最后，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成了一灘漿糊，無力的揉了揉額角，耳畔卻忽然飄進一陣輕柔的琴聲，那指尖下行云流水的旋律，遙遠的有點渺小，卻又如從心底滋生出巨大的轟鳴，生長出的藤蔓，一點點纏繞上眼前心尖。

就這樣被莫名的撥動，她穿好衣服，一路尋著琴聲過去。

外邊的天灰蒙蒙的，一輪涼月掛在樹梢，天邊啟明星在黑夜中一閃一閃，空氣帶著夜晚的濕氣，她走到院中花榭下的階梯前，順著清冷月光看過去，那人坐在席子上，低頭撥琴弦，月光照著他的側臉，深深淺淺的光線勾勒出一張好看的臉，真是想一萬圈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幕琛。

指尖撥下最后一個音符，幕琛向她在的方位看過去，“起這么早？”聲音低的像是害怕驚動了未蘇醒的清晨。

原臻隔著晨霧看過去，他坐在花榭里，就像開在懸崖旁有著致命吸引力的高嶺之花，周身帶著危險而清冷的氣息，讓人可望而不可及。

雖然知道他看不到，她還是扯出一個笑意，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嗯，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幕公子怎么也起這么早？”

他從席上起身，仍是淡淡的語氣，“可能是習慣了”頓了頓，舉手投足都帶著貴公子的優雅，“一到這時就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恰巧看到花榭里置了一把箏，禁不住手癢，彈了一曲，沒打擾姑娘清夢就好”，是恰到好處的禮貌和疏離。

萱草開出大朵的花，沾著晨露，像睡眼惺忪的絕世美女無意流露出一絲清媚。

原臻沒有說話。

幕琛輕笑一聲，抬頭看著遠處模糊天際，“聽說姑娘要和表哥一同入夏宮？”

原臻點了點頭，卻害怕他沒看見，又忙補了一句，“嗯”。頓了頓，以為他會問什么。

他卻什么都沒說。

她想到，是了，他對別人的事，從來不感興趣，怎么會有心情聽她講為什么，卻忽然覺得有點委屈，好像過節時，所有孩子都有了禮物，惟獨她沒有，她咬咬嘴唇，又覺得自己的委屈來的莫名其妙。

稍調整自己的情緒，用了漫不經心的語氣，“公主漂亮又高貴，人人都喜歡，很羨慕”。頓了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女世人皆喜之，尤其是夏地的美女，對公主就更好奇，所以想親眼見見公主”。

幕琛側臉看她，半晌，淡淡道：“她們”，頓了頓，“還不如你這樣自由自在的好呢”。

原臻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問道：“如果公子要成親，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像我這樣的人，公子怎么選？”

幕琛良久沒有說話。

嘴角浮上一絲自嘲的笑，她說：“果然”，頓了頓，“公子也是聰明人”。

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他卻開了口，“如果我是一個國家的世子，我選擇公主，因為那是責任，如果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夫，我會選擇姑娘這樣的姑娘”，頓了頓，“因為那是自己的真心”，依舊是很淡的調子，淡的就像素日里人們都會吃的白米粥，不帶一點情緒，一點感情，可這樣的話，用這樣的調子說出來，卻如山間流水，陌上花開，讓聽的人驀然心上一動。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