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路的人在方子衿身后關上了門。

方子衿自顧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粗粗的打量了一下房間，才將注意力放在屋內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素白的錦衣，腰間墜了一塊血紅的玉，濃重的紅色似流動的血液,鮮艷欲滴，與他垂落在腰間的黑發相得益彰。他斜倚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旁邊燃著的香爐飄起絲絲縷縷的煙。

方子衿看清那人的相貌，神情不由一凜，眉頭慢慢的皺起，思考也隨之一滯，竟找不到合適的詞形容眼前的人。若說秀美俊逸，郗容秋稱得上舉世無雙；論起英氣俊朗，上官云楓能說是個中翹楚；襯得上美男子三字的人，在方子衿的印象中不在少數，而眼前這人，只令方子衿想到另一個人。

“林悠悠？”方子衿不由自主的叫道。

“方大人真會說笑，在下怎會是名動天下的第一歌舞伎?！蹦侨擞们搴吐詭У统恋哪新曊f道。

方子衿再仔細看他，五官臉型雖然陰柔，但細看還是能分辨出與林悠悠不同之處。最明顯的應是他搭在膝上的手，手指雖長卻不纖細，尤其是關節處，不似女子的手那樣平滑窄小。

“方大人?！蹦侨碎_口喚回方子衿的注意力，接著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說些什么。

“有何指教。”方子衿道，語氣冷淡，并不友善。

“指教不敢當，只是有些事想向方大人討教?！蹦侨舜浇菕熘唤z淡淡的笑，不疾不徐道。

“我不是學堂里的先生，自問不能勝任人師，尊駕還是另找高明，告辭?！狈阶玉茖χσ饕鞯哪?，心里泛起一陣莫名的煩躁，站起身。

“先師名號上弋下和?！蹦侨寺燥@蒼白的唇上下開合，輕輕吐出的幾個字，落在方子衿耳中讓他推門的手頓在半空，轉身重新坐下。

弋和是上任天命師，皇家承認的最后一位天命師。

“皇上有旨，天命師并無傳人。”方子衿道。

“當權者，不，更確切的說在位者往往只說對自己有利的話。在朝為官，這一點方大人怎會不明白?！蹦侨说馈?

“敢問尊駕怎么稱呼？”方子衿道。

“雖然由自己介紹名號還未有前例，”那人笑道，“我的名號，業彩。”

有關天命師的一切都屬于皇家機密，方子衿在郗容秋的授意下瀏覽了御書房相關的所有典籍，才略知一二。

其中最基礎的一條便是：自被天命師選中之日起，徒弟就舍棄本來的姓名，終生只用師傅賜予的名號做名。

天命師由師傳徒，師既是父。如何挑選教導弟子，只有天命師一人知道，在交接時現任天命師才將徒弟帶到帝王面前。所以，天命師總是神秘的，讓人無從揣測。

所有與天命師相關的事快速閃過，想到甘離的話，方子衿心里一團散亂的絲線慢慢理出了思路。

業彩見他久不做聲，輕笑道：“現在，方大人心中懷疑的是在下的身份，亦或是被你視為朋友的君王。”

“我只是在想，天命師當真是通曉天下事，翻手為云覆手即雨，竟安排了方某的行事走向?！狈阶玉茲u漸恢復了淡笑閑適的狀態，笑道。

“在位者不就是看中天命師的這一點?！睒I彩一口一個在位者的叫著，方子衿也不問明，只聽他繼續說道：“方大人對沿途的所見所聞有何感想？”

“所見即所得。風調帶來雨順，國泰所以民安?！狈阶玉频?。

“方大人是否認為這都是當今天子的政績？”業彩問道。

“自然。”方子衿道。

“所以在天下福祉和私情友誼中，方大人選擇了后者?！睒I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方大人親眼見到了綠歌湖邊百姓們的歡欣，這些是否也是呢？”

“將軍作為皇家的臣子，他的作為便是皇家的作為，取得的成績亦是皇家希望看到的?！狈阶玉频?。

“據我所知，南條關的百姓們只知鎮守靠將軍不知茂京有天子的情況不在少數，在他們看來，將軍就是君主?！睒I彩輕描淡寫的說著大逆不道之言，眼神爍爍的看著方子衿。

方子衿表情不變，似乎早料到他會這么說，端起手邊的茶杯，掀開杯蓋將茶水傾倒而出，說道：“上好的玉龍涎，就算是天命師的盛情，不該在下享用的，也只能如此。將軍深諳此道?！?

“呵呵呵呵。。。。。。?！睒I彩的輕笑慢慢變成不可抑制的大笑，似乎聽見了世間最大的笑話，方子衿也只是笑盈盈的看著他。

“其實對比在位者，我更喜歡當權者這個詞，”笑聲漸歇，業彩說道，笑容猶在眼神卻漸漸沉靜，“世間本沒有天命師，當權者需要有人支撐他們虛妄的幻想，便挑選合適的人對號入座，讓天命師成為他們精神統治的傳播者，代代傳承。而當有一天，當權者變成了在位者，他們便選擇舍棄這個詞。失去了權利的控制，天命師的存在成為他們的威脅?！?

“若我真如你判斷的那般，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相信你一面之詞。”方子衿道。

“方大人誤會了，今日冒昧相邀只是想隨意聊聊，并不是強求你相信什么。不過無論你做何種選擇，我們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睒I彩道。

話及至此，不等業彩端茶送客，方子衿便道：“那么在下告辭?！?

“方大人，”業彩看著他的背影道：“日前尊夫人在月華山附近遭遇匪人，幸逢甘離路過，將她救起并請上清劍盟做客。”說完輕拍椅子扶手，門從外面打開。

方子衿頭也未回地走出門去。門再次被關上，滿室安靜。

“哐當”一聲，香爐被業彩拂到地上，揚起一片灰塵。業彩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掏出絲絹輕柔的擦拭手上沾染上的香灰。

“私情？友誼？沒有這些還如何操控你們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