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海——”
夜紫凄厲的聲音響起,震驚的看著一切。
一切太突然,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短暫得令人無法反應的瞬間,寒芒噴吐,刀刃已經沒入禹海的胸膛,剎那血涌如注,化成一汪池塘。
“禹海!”棄茫迅疾上前,劃過一道銀色的身影,將禹海托住。神力流轉,想要幫他止住傷勢。
可是,時不待我,斯人已逝,殘存溫暖下一絲徹骨冰冷襲人,嘲弄地宣告一具生命的瓦解。生命之脆弱,無論人神。
“茫哥,我相信你……”
這是禹海最后的話,還原了一個最真實的禹海,敦厚,純真,沒有經過歲月的洗練。
死了,一下子死了兩個人,禹海,劉寬成,猶若夢幻。胸膛一陣沉悶,說不出話來,無力感肆虐,恨意涌上心頭。對于兩人,雖然談不上太多感情,但轉眼間二人的去世仍是觸動了棄茫的心神。
神無愛,棄蒙昔年曾言。一語道破,然可笑自己越來越不像神,感情終于開始侵占這具身體。哀傷,從心的下端冉冉升騰,逐至蔓延全身。沒有逃避,任感傷的思緒游走,這是屬于“人”的情緒,在復蘇與生長,神軀在人界的浸染中緩慢地發生某種未知的蛻變。
我的“七情”在覺醒么?棄茫自語道,確切說來應不是覺醒,是由“三情”演變為“七情”,因為凡界的歲月磨洗而致。“我還是神么?還是東方神國的天帝么?”他無從得知。
神無愛,不是說神無情欲,而是缺“情”,無情無性。滅己成神,這是要斬掉羈絆,滅己成神,卻不料連本性亦一同斬掉了。如今,棄茫屬于凡人的“七情”在復蘇,究竟是好是壞無從得知,前路一片迷惘。
刺耳的笛鳴打斷了思緒,從呼嘯寒風中生生撕裂出一片紅藍光芒來,不知是誰報了警,叫了救護車。一時間,整條校道擠滿了紅白黑的汽車,或警服或白衣,再者西裝革履,是得到消息的校領導。
圍觀人寫滿擔憂,更有人驚悸之下蹶然暈倒,來者或平淡或驚懼。平淡的是警察和醫護人員,他們需要一顆平常心處理案件;驚懼的是月湖中學的校方領導,命案發生在這間學校,盡管是自殺,他們脫不了干系,自有一堆麻煩沾身。
“禹海,大胖子……死胖子……”不遠處夜紫掩面嚶嚶低泣,接連劉寬成、禹海的死對她觸動很大。她是個天才,但歸根結底只是個正值花季的單純少女,卻過早接觸了死亡。
“逝者已矣,夜紫小姐請節哀,別太難過。”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儂情蜜意。
抬頭,不是棄茫,一張惡心的臉劃著自以為溫柔的生硬的微笑霸道地占據了整個視界。四目相對,竟有說不盡的反感波濤洶涌。
“我沒事,謝謝南宮同學關心了!”雖然是在感謝,卻生冷的與彼時的寒風無異,帶著尚且停留的哽咽,怨恨之意毫無掩飾的掛在臉上。
南宮凌一頓,竟是沒有料到夜紫會如此淺顯地將厭惡溢于言表,或許應早有覺悟才對。于是,干癟的微笑凍死在臉上,任嚴寒包裹一層尷尬的冰凌。
眼前,倩影一晃,揚起絲絲發香。夜紫猶自不喜歡,徑直朝棄茫走去,竟如扔垃圾一般將南宮凌甩在身后。
禹海龐大的身體終于熄滅了殘溫,冰冷的躺在慘白的擔架上,隨著醫生嘆息的搖頭,一塊同樣慘白的麻布緩緩蓋過他的頭頂。他是孤兒,無父無母,到死了倒是少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愴,卻是一個淚別的人也沒有了。所幸無須血親,已有人默默掩淚,他們曾得過二人的幫助。
人死,然后是非乃定。有人戲言,做人是失敗還是成功可以從他的葬禮看出來。
劉寬成、禹海的葬禮在三天后。
劉寬成因救人而遭車禍罹難,被追加了“少年英雄”的稱號,一場普通的葬禮由此成了一場英雄的葬禮。
至于禹海,法醫判定其為自殺,死前情緒波動太大,最終情緒失控釀至悲劇。遭受禹海無端襲擊的南宮凌原本還打算以故意傷害罪起訴禹海,可是逝者已矣,禹海并無親屬,這件無被告的起訴最終撤銷。禹海不及劉寬成,連死了也有污點在身,但沒人在意這一點,他用生命演繹了一個現世的“義”字,幾令人誤以為關云長轉世。
而南宮凌,禹海的死與其直接有關,從禹海死前與南宮凌的對話中更可以得出似乎劉寬成的死可能也是他一手策劃,令人不得不謹慎深思。于此事南宮凌并未多做解釋,解釋只會越抹越黑,但也有人猜測是做賊心虛。最終因為缺乏證據,案子由此擱淺。
死者為大,正是出殯的肅穆場合,所有人自覺的回避了兩人的一切是非功過。劉寬成、禹海的骨灰被合葬一處,他們是難兄難弟,死后依舊沒有分離。寂寞黃泉路,如此能有個伴互相幫襯互相照顧,也算是孤獨里的一個安慰。
棄茫、夜紫、鞏馨兒、慕容筱雪依約而來,為兩人餞行,來此的還有眾多月湖中學的學生以及二人的朋友。他們聚集于此,為逝人送魂,為傷者禱告。棄茫環顧了一眼四周,皆是一片悲怮之色。他一身黑服,英氣蓬發,卻眉頭緊皺,冰涼與憂色混淆,不時一絲異芒一閃而逝。
身前不遠,甄琴一襲黑紗,早已哭做淚人,哽咽不能。他們早已山盟海誓,共赴巫山,定下了婚約之期,也曾讓棄茫作證。可惜天道無情,蒼天不公,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愛之深,痛之切,猶如割膚,剜心之痛不能及。沒有人上前相勸,不知如何勸慰,亦無法勸慰。局外之人何以知局內人之沉淪為何。
蒼白的墓碑前,掛著劉寬成、禹海燦爛的笑,卻多少生澀得蒼涼,幾多無奈心酸。放著骨灰的漆紅棺木前,一道高大的身影靜靜的佇立著,宛若一塊永恒的石雕,歲月的滄桑在其上斑駁。
他是宏遠集團的董事——劉繼城,劉寬成的父親。已經半日了,他沒有動,一如逝去,喪失了靈魂。這是他的兒子,如今只是一捧泥灰,他沒有淚,唯無聲沉默。他們是一對仇家,從小到大,斗了十幾年,終不服輸,在他眼里他是混賬兒子,在他眼里他是害死妻子的冷酷父親,從沒有談過多一句話,連正眼相識也是奢侈。而今,卻唯有蒼顏與棺木相對,無聲悲涼。他是贏了,贏了斗爭,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已經到下葬的時辰了,劉繼城沒有動作,所有人沒有動作,沉默只剩嚶嚶的悲泣在空中蕩開,蕩開,格外荒涼。
許久,棄茫緩步上前,再拖延就會過了下葬的時辰。“劉伯父……”他開口,但未多話,話語詞窮了。
“你是棄茫?”劉繼城卻是略微的回頭。
“是……”棄茫如實回應,沒有多說,看了看棺木中兩口精致的骨灰盒,陷入沉默。
好長時間,“謝謝你!”劉繼城突然低聲道,面色在吐出最后一字時,黯淡了下去,剎那無盡的滄桑。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