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淡遠，鳥雀啼鳴。微微春風吹拂，絕勝煙柳滿皇都。慕容希正同扶搖感嘆著春和景明的好天氣，莫要浪費，不若出宮耍耍。待她換好平日在宮外穿的月白長衫，束起一頭長發。便透過雕鏤著花鳥紋的木窗子瞧見綿密如絲的細雨。敲落在窗格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煞是悅耳。

“春雨貴如油，也當得上好天氣。”可見雨天絲毫沒有影響慕容希出宮的好心情。撐一把以楠竹為骨的油紙傘，足尖點過屋檐碧樹，如履平地般，如燕的輕影在重重疊疊的紅墻碧瓦間閃過，不留半分痕跡。九重宮闕，從來就不是能困住她的地方。

忽地，一個淡青色的身影撞入她的眼簾。宮道上過往的宮人紛紛抬袖遮雨，貼著墻檐一路小跑，視他為無物。濕滑的石板路上，僅他一人在行走，細雨打濕了他半身衣衫，他不撐傘亦不尋個地方避雨。淡漠的神情，臉色透著終年不見陽光的青白，沒有血色的薄唇微抿成線。舉步閑適緩慢，沒有因為淋雨而顯現一絲的狼狽。雨珠自他的額頭、臉頰滑落脖頸，沒入衣衫。仿若一株修竹經雨水的洗刷，傲然而立，清雅疏狂至極。

“王爺，別來無恙?！?

蕭澈略微抬眸，眼底掠起一片驚詫。慕容希著一身月白長衫的作著男子扮相的，撐一把天水碧的油紙傘，白色的長衫在風中鋪散，如素凈花瓣襯著如葉的傘面，仿似經歷了一場花開。她緩緩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他的跟前，不動聲色的替他遮去落雨。那攬盡風華，狡黠無雙的眉眼正含笑望他。許是飛檐走壁的累了，她微微喘著氣，額上布著一層薄汗。

“許久未見，慕容可好。”蕭澈溫聲問她。原本淡漠的臉上多了幾分溫情。藍琉璃珠子似的瞳孔映著她的面容，溫柔平和的眉眼舒展，顯出他的好心情。

“好，很好。”

恰如他沒有問她，為何出現在宮里。她亦不會問他進宮所為何事。兩人早有默契般相視而笑。

“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王爺大病初愈，要保重身體。切莫淋濕了身子。不如由我送王爺出宮可好。”

蕭澈沒有推辭。他自懷里掏出沒有被細雨浸濕的素帕，柔軟的布料覆在慕容希光潔的額頭，如春風輕輕的拂過。他伸指細細地拭去她額上的薄汗。

“我只是怕你著涼。”見她神情錯愕，不自然的想躲開。蕭澈的語氣有些受傷。眸色變深，湖藍色的眼底一片透澈，透著哀傷。

“呵，真是怪人。不擔心自己淋雨著涼，倒關懷起別人來。”慕容希有一瞬的歉然，隨即嬉笑著掩飾過去。

“嗯，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一路上慕容希侃侃而談，把她在宮里看到的、聽到的趣事描述的繪聲繪色。蕭澈只一旁側耳安靜的傾聽，當她提及往嬪妃的酒里下巴豆，害其成了后宮的笑柄那一段。不由地啞然失笑。他此生大概不會遇見比她更古靈精怪、睚眥必報的人了。

香爐輕煙裊裊，簾外春雨瀟瀟。一曲琵琶彈罷，流越輕嘆著放下手中的鳳尾，素手執壺為瀾帝添上茶水。一曲琵琶，一聲清唱，一闋清詞。終是沒有喚回他的注意。順著他幽深冷厲的眼眸，透過簾子，遠遠的可見容華王爺扶著一個人的肩，溫柔的抬袖為她擦拭額頭，眼底溫柔繾綣。那人青絲如緞，身影如畫。為王爺撐著傘，因背對他們，看不清面容。兩人相對而立，親密的好似一對情深璧人，羨煞旁人。

待兩人朝這邊走進，王爺身旁那人的面容變得清晰。眉眼清透明麗中帶著狐貍的狡黠。如白瓷如玉石溫潤的兩頰，英氣而不失精致的五官，好似一筆一刀刻畫般無暇完美。配以生動傳神的表情。可不正是他們的是公子么。

啪的一聲，是陶瓷應聲碎裂的聲音。蕭雨攥在手中的梅花凌寒茶盅裂成幾瓣，嵌入掌心扎進皮肉，一股鮮血滲出，順著圍攏的五指緩緩流淌，滾落地面。

“啊……”流越失聲驚呼，慌亂中俯身半跪在他的跟前，顫抖著攤開他血肉模糊的手掌，一塊一塊的揀出碎瓷，拿出手帕輕輕捂住他的手心止血。

“疼嗎?！绷髟叫奶鄣亩嗽斨氖郑鄣滓黄闯?

“陛下，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可好?！彼膊恢竿麜罾?，又掀簾喚林公公去請太醫。蕭雨好似無知覺的任她做著這些。失神的望著那對身影，眼底醞釀著狂風暴雨。

“朕想一個人靜靜。愛妃先回吧?！绷季?，蕭雨收回視線，也不去看流越，只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臣妾告退?！绷髟綇姄巫运罢酒?，微笑著，優雅的施禮退下。

“娘娘您怎么受傷了。”婢女眼尖的瞧見流越青蔥般的纖指多了幾道割痕。

流越苦笑，抬眸努力逼回眼眶的淚水。連一個婢女都發現了，可你卻沒看見。是看不見，抑或是不在乎。這條路是她選的。恰如當日公子曾對她說的，“一入宮門深似海。他不過是為報恩，或只是貪一時新鮮。流越，他給不了你唯一。甚至他不愛你。你遲早會后悔的。”

后悔嗎？流越也說不清了。

那一年，他一襲玄色衣袍，長街策馬飛馳而過。她被幾個混混當街調戲，她羞憤著本欲出手教訓。天暈地旋間，她已被他拉上馬。他的身上有濃烈的龍涎香，耳邊獵獵風聲，窩在他的懷里很溫暖。其實是她先遇見的，只是記得的也只有她。當公子胡謅一段英雄救美時，她心里多希望他記起。倘若沒有后來那一段病中他對她全然的相依信賴。她又怎么可能成為他的妃。這不是緣么。她信緣，可緣不眷她。

路既是她選的，豈有回頭之路。她深知，無法成為他的最愛，就努力成為對他有價值的人。一步步爬至妃位，與背后有太后撐腰的賢妃分庭抗禮，為他協理后宮，分憂國事，只為他能多看幾眼。后宮皆傳瀾帝寵她，殊不知他只是待她如好友知己，以禮相待，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