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漢水
- 一劍終情
- 浪子縱橫天下
- 5767字
- 2011-06-24 16:44:08
“空谷幽蘭不是夢,錦瑟無窮。尋覓千里,伊人咫尺憑風。孤峰廿一歲月,空結穹廬,不得佳音掠影驚鴻。如故,如故,以心為盟。
瑞州茹蔭藏臥龍,韜略心雄。冷眼看過,原來你是雛鳳。越劍深懷袖中,待霸江湖,干將莫邪鑄劍無雙。無雙,無雙,共濟滄浪。”
我們在一個地方從來不待太久,一行三人風塵仆仆的來到荊楚之地。我們乘著竹筏渡過長江,逆流行向漢水。竹筏輕輕蕩開波浪,留下一道道漣漪,左右擴散開來。如夢般消失不見。清風拂面,給人心曠神怡之感。又是久違了的感覺。記得兩年前離開新竹源,也曾經過這里。也是在漢水之濱,天也是這么的風和日麗。不同的是,當初是遇到的是夢藍,現在身邊的人是驚鴻仙子。一個婉約,一個犀利。
不知為什么,也不知什么時候,當我再次面臨物是人非的抉擇,已不再有了痛楚。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我真的已經淡忘。或許我終于學會了漠然。
不知為什么,也不知什么時候,驚鴻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個寒冷而陰森的眼神已經隨風而逝,消失不見了。從昔日令人毛骨悚然的白發魔女,一下子變得亭亭玉立,楚楚可憐,小鳥依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原來真實的她這么可愛。
驚鴻挽著我的手,一直不舍得放下。左手累了就換到我左邊,右手累了就有回到我右邊。時而依偎,時而看著我出神,時而突然尖叫著跳起,時而撒嬌,時而唾沫橫飛······那么投入,那么開心。
此時我已是書生裝扮,手搖黑鐵扇。扇上畫有一株紫蘭,清馨淡雅,細看你會感受一種不可阻擋的隱性力量。背面是我剛下山時作的詞——《以詩予歌》
烽火臺邊,
疏星數點.
曲徑向天斜,
朦朧一片.
戰馬簫聲起,
長河無力,
撼不動我鐵騎朝前.
十道百道,
十遍百遍.
絲竹舞劍,
笑破晴天.
浪子縱狂歌,
河山游遍.
參禪勤托缽,
九州無界.
學海涯深捭闔無限.
千里萬里,
千年萬年.
運的是行云流水筆法,飄逸自然,一氣呵成。這扇子我一般不輕易使用,因為它是我除劍外的另一秘密武器。驚鴻一襲紫色衣裳,以前刺眼的紅色不見了,外披一件黑色披風。氣質淡雅的同時掩飾不了那難得的高貴。小柔雖然也是一襲淡紫色裝束,但很顯然是作陪襯的。如果把他們比作牡丹,一個迎風怒放,一個含苞待放,就是這種區別。
“滄浪,你給我做首詩吧。只準給我一個人看的禮物。”也不知道她是突發奇想、觸景生情,還是“蓄謀已久”、早有所愿。
我輕怕她的頭,攔腰把她摟在懷里。哧的張開黑鐵扇,“好吧!看你最近這么乖,就成全你一回。”
“滄浪,你對我太好了。”驚鴻故作深情地把頭埋在我懷里。
“空谷幽蘭不是夢,錦瑟無窮。尋覓千里,伊人咫尺憑風。孤峰廿一歲月,空結穹廬,不得佳音掠影驚鴻。如故,如故,以心為盟。
瑞州茹蔭藏臥龍,韜略心雄。冷眼看過,原來你是雛鳳。越劍深懷袖中,待霸江湖,干將莫邪鑄劍無雙。無雙,無雙,共濟滄浪。”我幾乎是一氣把它吟完。
驚鴻靜靜地聽著,聽完后把頭擠進我的懷中,用耳朵貼緊我的胸膛。感覺著我的心跳,不知不覺我的胸膛早已濕潤······
詞中表白真切,上闕詞人尋覓佳音,天涯海角,苦等二十一年,后來發現最值得深愛的人原來就在身邊。像以前一樣,像以前一樣,心照不宣。下闕詞人自比臥龍,既然發現苦苦等待的人,自然萌生共結連理、共霸江湖的意愿。跟干將和莫邪一樣,鑄劍無雙,不分彼此,生死同衾。
驚鴻和我的名字巧妙地分置上下兩闕,令我不解的是,我做詞的時候思想中沒有出現過夢藍。詞中第一句卻隱隱約約地鑲入了她的名字,夢蘭,夢藍耶?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你的在天有靈?你是在提醒我不要把你給忘記嗎?我想不用提醒,與你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我都刻骨銘心。
陽光終于累了,疲憊不堪地準備閉起睜了一天的眼,倚在遠處一座山峰的肩膀上,望著山谷的一縷黃昏后的炊煙愣愣出神,面對這種情景我不由的想起了遠在新竹源的師父。
新竹源,一個與世隔絕的方外之地。這里沒有爭斗,沒有糾紛,也沒有纏纏綿綿、凄凄慘慘戚戚。有的只是明媚的陽光,清新的空氣,動人的鳥鳴和潺潺的流水。“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蘇軾如果知道世間還有個新竹源,一定會欣然前往,好好吸收一下不俗之靈氣。
新竹源在我師父沒來之前叫竹源,滿山遍野長滿了竹子,大致分為兩種:叢生竹有麻竹、綠竹、刺竹、長枝竹、蓬萊竹等。這些竹子是新的竹子從老竹子的稈根莖側芽長出來,看起來都擁簇在一起,一叢一叢的。散生竹有孟宗竹、桂竹、人面竹、墨竹、唐竹、四方竹、東瀛紅竹等。他們長長的地下莖匍匐於地下!新竹子再從這些地下莖冒出來,所以新的竹子會長在老竹子的附近,看起來一枝一枝獨立生長。竹源大部分是叢生竹,后來我師父云游經常會留意各地的竹子,有中意的就把他們移植竹源,于是竹源便百家齊放,不一而足。慢慢的散竹就占了主導優勢,很多都長到淺水里去了。紅竹是師父從東瀛帶回來的,竿呈淡紅褐色或紫紅褐色,甚為美觀。在陽光照射下,還會泛著淡淡紅光。
這里真的是一塊福地,新竹源方圓五里,北面是竹山,我和師父住在竹山山腰,茅屋依山而建,座北朝南,這是正位。也只有南方的風可以吹過來,師父干脆在門前種了兩排羅漢竹,中間還加了一排長枝竹。因為山腰本來比較暖和,加之風吹不進來,就更顯舒適了。山的最頂端有座簫然亭,我跟師父學詩詞音樂就是在巍巍簫然亭里。我學劍術是在山腳下的竹機道場,道場半徑七七四十九尺。整體是太極圖的模式,兩個奇點上各有十幾株人面竹,太極分界線上種的是蓬萊竹,每隔兩尺就是一簇。整個外圍也是蓬萊竹填充,每隔一尺就是一簇。
山下是竹林,方圓五里占了一大半,里面蔥蔥郁郁全是竹子的世界。竹山的進口只能經過這里。因為竹山南面是云中山,中間隔著宛央河,云中山每到早上都會有瀑布傾入宛央河,流到晌午時分就差不多停了。沒人知道為什么。師父經常去云中山,因為云中山有很多奇花異草,后來云中山和竹山之間就多了兩條鎖鏈。我曾經問過師父,有輕功干嘛還要多此一舉。師父的回答頗為有趣,他說是為了觀賞途中的風景。
當然這其中的風景只有他老人家一個人能懂了,我覺得新竹源哪里都差不多,從沒發覺宛央河里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有也是瀑布旁邊那幾株紫蘭花只有在冬天的時候才那么妙俏。至于其他人,不會奇門遁甲之術恐怕連竹林都進不了。因為師父在竹林設置了整整八個八卦陣,也就是八重。一般人連一個都破不了,何況是八個。所以我說這里是方外之地,與世隔絕。
竹林外便是宛央河,宛央河的兩側也是長滿了新竹。更確切地說是宛央河橫貫竹林。芳草鮮美,竹葉繽紛,斑駁地貼著河面,如詩如畫。河水環繞竹林,到達竹山腳下便急轉向東,奔流而下,猶如餓瘋的野馬見到了芳草源一樣,與云中山的流下瀑水交匯。沖向煙霧縈繞的重重山谷·······
兩年前的那個下午,簫然亭里坐著兩個人,道人慢慢停下手中的棋子。正視著儒生,幽幽地說:“滄浪本應歸滄海,豎子不是一匹可以伏櫪的千里馬,入世可求志達!”語罷斜披斗笠,他孤單的背影在儒生牽掛的目光中,漸漸隱入青郁的竹山。
黑鐵扇上的哪首《以詩予歌》就是我下山時候做的。下山后的我猶如被放出籠子的金絲鳥,豁然有種重生的感覺。對身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蟲都倍加珍惜。看著藍天白云,有種莫名想征服的沖動。也不知道遠在竹山的師父是否還好,您老人家會一人獨飲對弈嗎?我無從知曉。
我們就近找了個客棧住下。驚鴻很奇怪的問了我幾個問題,女人是感性的,驚鴻也不能免俗。感情太細膩了有個弊端,容易導致多疑。我想很多很多女人都有這樣的通病。感情破裂很大部分是因為沒事找事造成的。
我正在把白天送給驚鴻的詞寫出來,很用心的那種。每一個字,每一筆畫都盡量做到獨到、精巧。我全神貫注地在完成這份獨一無二的禮物,驚鴻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小柔研磨。寫了好幾張,我都不甚滿意。驚鴻卻滿心歡喜,手抵下顎,含情脈脈的看著我。
“浪,你是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喜歡她多一點?我想知道。”驚鴻用半撒嬌半命令的口吻追問著。她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我想這個問題她在咸陽的時候就想問了,一直苦憋在心里是怕勾起我的痛楚吧。
我停下手中的筆,橫放在已經寫了一半的字帖上。望向斑駁的窗外,以及窗外不遠處的漢水。神色凝重,猶如秦始皇陵的兵馬俑。幾束冷風從窗外擠進來取暖,攪亂了我本已飄忽的心境。追著我的發絲在空中亂舞。當我回首,小柔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再了。
“鴻,你要聽真話嗎?今天的晚風依然很寒冷。”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但我不后悔。我相信你!”
“······”
“在你沒有出現之前,我的生活空前糜爛。每天以酒度日,因為酒精可以暫時麻木我的心靈。一顆經過了氣吞山河,俠骨柔情后忽然變得傷痕累累、萬念俱灰的心靈。這一切都源于一個女人。一個與我最有緣又最無緣的女人。下山前,師父說我要遠離女色,否則會被其所誤。她說我這輩子注定一個人走到黑,跟每一個女人都不會有好結果。她還說我是千年佛靈轉世,注定了要成為一個橫空出世的修道者。但我卻無法擺脫天生多情的宿命。我這輩子也注定了要在多情與入定的輪回里掙扎,越陷越深,直到死去,抑或是它的反面——立地成佛。
我堅決認為我是一個成不了佛的人。因為我放不下,放不下自己,放不下整個天下,放不下那許許多多美麗的事物。佛語有云: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我多么向往這種境界,可我又是多么的難以做到。這是我的悲哀,猶如向往天堂的觀世音卻要淪落風塵,為普度眾生,不惜化作眾生相做了妓女。
我下山之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不是揚名立萬,君臨天下。雖然我雄心勃勃,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我最想做的事情卻是浪跡天涯,自由自在,無牽無掛,揮灑自如地享受一下寶貴的少年時光。因為我知道,一旦踏入江湖,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當然也就再沒機會這么放浪形骸地瀟灑走一回了。這是定律!
所以神州的三山五岳,九府七十二洞天,都留下過我輕盈的足跡和飄逸的身影。不管是萬里黃沙,恢宏大漠,還是無邊無際,汪洋大海。我都曾一個人,孜孜不倦,乘風破浪。意氣風發,橫槊賦詩,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大道無形,行者無疆,攪長河為酥酪,變大地為黃金。云卷云舒,來去自如。那段時間也的確逍遙快活。
直到有一天,我趟過漢水,盡情享受著‘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的良辰美景。為的是不讓良辰美景虛設!花開花落,因我的見證而顯得更加完美,了無遺憾。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切都是那么的無可意料,一切都是那么的機緣巧合。在漢水的浣衣石邊上,我們不期而遇。那絕對是偶然,又似乎是冥冥中的注定。我們一見鐘情了······”我沒有繼續講下去,而是默然閉上雙眼。回憶著往昔,只屬于我和她的記憶。驚鴻坐在記憶的邊沿,始終無法進來,黯然神傷地嘆息著。嘆息中充滿無奈、惋惜和悲傷。獨自對著燭臺發愣,原來又是個不眠之夜。
記得很清楚,她白皙的瓜子臉流露出的是淡定,是脫俗,是一塵不染,是水出芙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簡直就是兩潭清泉,兩顆夜明珠,兩顆黑夜里的星星。那種神韻,那種攝人心魂的感覺,真叫人流連忘返。傳說中的上善若水也不過如此吧。微閉的的粉唇,似笑非笑,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長長的發梢斜披在肩上,猶如一簾黑瀑。雖然穿的是粗布花衣裳,但掩飾不了她那勻稱苗條的身材。這不正是那塊失傳已久的璞玉嗎。我呆住了,眼睛不自主的不忍閉上,怕一不小心會失去這眼前的美景。是的,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前所未有,幾乎空前絕后吧,我當時真的是這么想的。
我的船就泊在她的前面,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她方寸。用考古學家發現上古珍寶的那種驚愕、狂喜的表情,用昆蟲學家發現花蝴蝶的那種舉止,我不忍打擾她。看著她揮動著捶衣棒都感覺那么自然,那么令人神往。我時而左看看時而右看看,時而蹲著看,時而歪著頭斜視,最后干脆趴在舟上,細細細細地看,全神貫注地看。她好像早已發現了我,抬頭對我莞爾一笑,然后又轉過頭去。我心中先是一顫,霍的又回復過來。
此等奇女子,我真是第一次見。越看越有意思,越看我越是心中歡喜。
“跟我走吧?”我平靜而又深情說。
她慢慢抬起頭,用眼神中溢出的柔光打量著我。莞爾一笑中充滿了神秘。我的心情異常復雜,表面上平靜如水,鎮定自若,內心其實十分忐忑,顧慮頗多。這么短的時間內,我發現對她的在乎是與生俱來的,積蓄了整個上輩子,在這一瞬間完全地釋放出來,有點超出了我的限度。我只能獨自等待,但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主張,非她不要!這輩子就是她了!
“好吧。”一聲婉轉而又美妙的“好吧”仿佛從天而降,最終從她溫潤的嘴唇發散出來。我又驚又喜,驚的是我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就答應下來,喜的是我竟可以這么輕易地抱得美人歸。更何況這位美人是我夢寐以求的、一見如故的、意趣相投的。一見鐘情,兩情相悅!老天待我不薄啊!我當即跪在舟上,朝天的南面膜拜起來。夢藍看到這番情景不禁“咯咯”地笑出聲來。
“我是認真的!”我怕她反悔所以重申了一遍,因為師父經常說女人是最善變的。
“我也是認真的。”夢藍微笑著說,看著她就有種清風拂面之感,我把他說的六個字一遍又一遍地吸進鼻孔里,像享受春風一樣。
“嘿!我把衣服先放回去,再跟我舅媽他們說一聲,說完就跟你走。”看著我發愣,她就嘿了我一下。另外就是她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就用嘿來稱呼我。
“好!”我內心一陣歡欣鼓舞。看著她離去的妙曼背影,以及想到自己將和她一起雙宿雙飛的浪漫情景。我想我被幸福膩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猶如掉進糖漿里的蒼蠅,膩得不行,拔又拔不出來。
沒多久,她已打好行李,換了一套粉紅色的衣裳出來,揮手向她舅舅和姨媽道別。原來她是暫時寄住在這里,怪不得毫無山林氣息。
她裊裊朝我走來,目光如水,似笑非笑。活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我春風得意地接過她的玉手,又志得意滿地引她上舟。兩情相悅地消失在蒹葭蒼蒼的水天世界里。
這個和我一見鐘情的女孩子叫夢藍,是個裝載著藍色夢想的奇女子。她的夢想就是找個值得愛的人縱情山水,追尋世間一切美麗的事物。她工于詩詞,對書畫金石都有較好功底。夢藍畫的蘭花非常好看,清而不淡,俏而不嬌,給人一種超然、超脫之感,就跟她本人一樣。
我們一路游山玩水,本來夢藍是要回鄂州看看父母的。結果聽我說東海有座蓬萊仙島,又改主意要先去仙島看看再回家。
夢藍不會武功,所以不能跟我探討武學。一路上,我們就作詞解悶,每寫完一首,夢藍就要我譜成曲子用簫吹出來。然后她就自編自導舞姿,在我面前載歌載舞起來······
她是上天賜給我的天使,抑或是仙女下凡,我總有種生怕她哪一天就飄飄然地離開我遠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