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驚鴻喝得大醉。我們整整喝了八大壇女兒紅，那是我喝得最痛快的一次。我從沒醉過，那回可能真的醉了。我只是依稀記得，當時我們的雙眼交織在一起，如同四團火焰。我第一次這么主動讓人進入我的內心，那么真實，那么溫暖，那么舒適。然后我就笑，大笑，瘋狂的大笑，忘我的大笑，無所顧忌的大笑。她也笑，大笑，笑得燦爛，笑得毫不勉強，笑得花枝招展，笑得無所顧忌。我終于發現，原來她也很美。一種只愿為我而展示的美。

或許因為感動，或許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與傷痛，或許我真的對驚鴻有了超脫一般人的感覺，又或許我真的醉了，我當時答應了跟她在一起。雙劍合璧，共闖天下。然后她笑得更開心，更加肆無忌憚，猶如冬天里的玫瑰——濃烈而鮮艷！說實話，我有吻她的沖動，但我沒有那么做，不是不敢，而是我我醉了。

第二天，我們決定去西湖，那里的風水很好，很適合我們練劍。我練劍是因為我答應了驚鴻要與她生死與共，雖然酒醒后有點后悔，但我是一個很守承諾的人。我決定保護她，所以自己要變得更強。驚鴻一直都想稱霸天下，她算是女人里面的異數吧，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樣，這是我在從咸陽到西湖的途中才了解到的。我越來越猜不透她。

美麗的西湖，果然是人間仙境。這里的空氣是那么的清新，這種清新讓我想到了夢藍，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帶給我這種感覺的女孩。本來是來這里改變一種生活方式的，卻沒想到心情更加沉重。驚鴻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竟不住地逗我開心。她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松鼠藏到我懷里，騙我說是什么飛天貂，要我大笑三聲才放過我，我只好照做，周圍的人難免以為我是哪根筋出了問題。她劃船的時候突然跳到水里，老半天不出來，然后又突然竄上船來。一手抓一條魚，放手，那兩條魚竟懸在空中，猶如在水里一樣游弋我和她之間，最后隨著她兩根食指相接觸，那兩條魚竟嘴跟嘴對上了?？崴平游?。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追問再三，她就是不說，偏要我吻她才行。我不同意，后來改為親她，我勉強同意照做了。她又耍賴說不知道。我豈能饒她，結果在西子湖畔展開了水上大追捕。驚鴻的輕功果然了得，整個是踏浪前行，濺了我一身。想想這種洗澡的方式還是第一次。

我們雙雙在雷峰塔上落下，我驅動體內真氣，把濕透的衣服蒸干。整個人感覺清醒了很多。俯看西湖，一片回光倒影，輕盈月色，遠處白霧繚繞，由淺及深，如云如煙，似隱似現，放佛太虛幻境一般。偶爾幾只白鷺飛過，也不知他們是來自天上還是地面，給人似真似幻之感。

“竹筏摧波，踏浪了無痕。撫扇輕揚，書生模樣，劍藏底頭倉。云影無常，宛在水中央。你一趟，我一趟，畫軸比山長。

近水樓臺，金聲細語場。把酒臨風，伊人妙俏，淡妝紫衣裳。霧迷津渡，隔世造天堂。今月圓，明月圓，月光遜燭光?！?

驚鴻要我吟幾首詩，我說我不喜歡詩，因為詩太拘束，沒有詞那般來去自如。如果詩是衣裳的話，詞就是披風。衣裳只有一種穿法，而披風可以正披也可以側披，怎么披都留有余地，飄逸而超然。

西湖邊上好多紅樓，我挽著驚鴻進了最大的天權樓。原來這里是個紅樓群，按北斗七星的位置依次排列，天樞，天璇，天機，天權，玉衡，闿陽，搖光。七星各有所表，第一顆是力量之星,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可以給你力量。第二顆是智慧之星,力量不是萬能,智慧能讓你更從容的應對。第三顆是勇氣之星。第四顆代表著愛情。第五顆是幸福之星。第六顆則是災星，得到幸福的貪婪之人，毫無節制的奢望第六星的幫助，那么所有的幸福都會被貪婪帶走，留下的是無盡的難以預知的災難！

第七顆星代表著劫后重生。

天權樓處于七星正中，一片張燈結彩，花紅酒綠，眾星拱月，異常顯眼。仿秦建筑，用的都是大檀香木，此樓共三層，每層隔間都是四十六，十一乘十二的矩陣。其他紅樓只有兩層，每排隔間不超過九間。

大廳正中，設有看臺，臺的正中有兩個妙齡少女正坐著演奏，一個白衣，一個紫衣，打扮的都很是妖艷，白衣女子反彈丹紅鳳紋琵琶，一般人都是左手握弦，右手彈奏，她正好相反。紫衣婉轉歌喉，唱的是《春江花月夜》。這是我聽到的唱的最好的一首曲子，余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原來就是這種感覺。下面七八個看客不住喝彩，喝彩帶有規律性，時不時先是一個人說好，接下來就是掌聲一片?；蛟S他們說好不是因為她們演奏的好，而是他們感覺很好。我忽生一種暴殄天物之感。

很多人在追求美麗的事物，但美麗的事物往往不屬于她本身，反而經常淪為謀生的工具。在很多場合，美麗的事物就是這樣被蹂躪，被屈辱。美麗并沒有擁有美麗本身。

我徑直上了二樓，摟著驚鴻的細腰，就這樣旁若無人地上去了。其實旁邊站了有七八個粉面輕紗的女子，年輕，妖媚，這是她們共同的特點。到了二樓兩個小仕女把我們領進了一個隔間，桌椅、床鋪、花瓶、窗簾，給我的感覺是比其他地方的紅樓擺設要華麗很多。

我讓驚鴻坐在我大腿上，點了一個姑娘，就像在餐館點菜那樣，一呼而就。沒多久，花名冊上的女子就從畫中走到了現實里，裊裊地走到我面前。出乎意料的是，現實中的她比畫里的要好看幾倍。臉蛋勻稱，身材姣好，衣著華美。但表情似乎很害羞，這跟她的穿著完全不搭調。眼睛大而圓，睫毛黑直，擴散開來，但她眼睛一直是向下看的，猶如云叢中的兩輪圓月。時而晦暗，時而閃爍。鼻子長得恰到好處，在她這副五官中，不能偏也不能倚。櫻桃小嘴，似動非動，表現的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好像在等我說話，我兩只眼睛肆意地看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驚鴻瞥了一眼就早把頭轉向了另一邊。我嘴角微笑，眼珠子仍是上下亂轉，像老鷹對待包圍圈中的小雞一樣。我不慌不忙，她越來越緊張。剛開始搭在前面的兩只小手松了又搭上，不自覺地微微移動。臉上也開始火燒云，淡紅，鮮紅，深紅。我越看越喜歡，心想,這種畫面要能被演繹該有多好啊。要眼前的這位有這么高的演技，我該收她為徒。

我正想著，驚鴻一句“你有完沒完？！”把我驚醒。這話本來是正對著我耳朵說的，面前的女孩卻嚇了一跳，頭低的更低了。我打個哈哈，“喝酒！喝酒！”讓那女孩坐下。原來她叫小柔，父母早逝，被舅舅賣到這個地方來的。剛才表現得那般窘迫，是因為她被賣的太晚了，不像其他女孩，從小受過專業訓練，游刃有余。她們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中，猶如籠中的金絲鳥，每一步都不能率性而為。雖然錦衣玉食，歌舞為伴。這是他們的不幸，很顯然，小柔正準備接受這種不幸。

至始至終，我沒有碰小柔一下，雖然各種各樣的女孩我都喜歡，但是這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我只讓她給我們倒酒，我跟驚鴻兩個人邊喝邊笑。那種無拘無束，只有跟她在一起才有，她也是。我感覺我跟她像親人，我說出了我的感覺。她輕拍了我一巴掌！我們繼續喝，繼續大談我們的遭遇。說著說著，她哭了，她的遭遇與小柔很像，不同的是，她從小被武探（類似當今的星探）看重，被送進天地盟——武學奇才的煉獄。創始人，雄霸一天，當代第二高手。專門培養冷血殺手，排除異己！經常是以多欺少，不擇手段。四川唐門，桐城崆峒派就是就被他圍攻滅門的。

驚鴻說她從小缺少關愛，到了天地盟每天除了訓練還是訓練，為了討師父的喜歡，就得天天殺人。因為師父唯一的愛好就是看別人殺人，他說他從不親手殺人，只看別人殺人。

“滄浪，我殺過很多很多的人——。哧——一個，哧——一個！一眨——眼——的功夫，就倒了一地。呵呵呵”她邊說邊比劃，時而恍惚，時而興奮，時而驚恐。

小柔在一旁嚇呆了，我拿出幾十輛銀子給她，她剛開始不要，我說是給她贖身的，要她交給老鴇，她便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驚鴻又醉了，只有跟我喝酒她才這樣子。我一個人繼續喝，喝的可能也不是酒，是寂寞，是憂傷，因為我又想起了夢藍！

“后來，后來我害怕了，突然有一天我發覺，天下這么多人，難道都要我殺完嗎？我殺得完嗎？那段時間我很恐懼，很茫然。我為什么活著？我不要淪為殺人的工具。于是我就萌發了離開我師父的念頭，自創一番天地。滄浪，你知道嗎？當時我有好幾個師兄都想追我，他們都很強。我告訴你，他們都很強！真的很強的那種！有一個叫阿修羅，他會鬼影劍法，師父只傳了他一人這套劍法，因為他殺人永遠都是第一個，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他身上有一股很強的男子漢的味道，我無法抗拒。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后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呵呵！那段時光很甜美，很甜美，你知道嗎？我要什么他都會給我，呃哼哼哼！”說著說著她抱頭痛哭了起來。

“后來我把他殺了！”驚鴻眼露兇光，當初她要殺我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罢l叫她背叛我！他為了在師父面前邀功，竟然出賣我。我就把他殺了！哈哈哈！更可笑的是，師父竟然沒有怪罪我。他把我逐出天地盟，卻說我永遠是他的徒弟！哈哈哈哈！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賣自己的情人，自己的朋友?！比缓笏钢倚?，“呵呵呵！你是個例外！你是個傻瓜！你為了愛人可以悶悶不樂！哈哈哈！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驚鴻有點失態，說這句話很大聲。像是從山底最深處發出的聲音，就是那種感覺！很干脆，很洪亮！很真實，很徹底！

她站了起來，想要吻我。我把她扶著，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或許感受到了我的用心，迷迷糊糊地滿足的睡著了。我把她扶上塌，蓋好被子。又回到桌前，自斟自飲起來。

今天的夜很漫長，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的月景，說不出的寧靜。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我一整夜都不想睡，思緒萬千，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不知為什么，我有種劫后重生的感覺?；蛟S終于發現，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很在乎我的人。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至死不變。這就夠了!夫復何求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等我醒來，已是正午。驚鴻早已不在，有個漂亮小侍女坐在我旁邊。侍女原來就是昨天的小柔，卸妝之后，給人更加清新的感覺，如雨后的荷葉。清新淡雅！

“恩人，你醒了？驚鴻姐姐一早就出去了，她說有事，要我照顧好你。我也不敢多問?！?

“哦！我好多了，你可以走了?！蔽夜室夂芾涞?

“但是??????驚鴻姐姐要我好好照顧你呀！我不走！”她的語氣很堅定。

我心想：“嘿，你還賴上我了。”“幫我倒杯茶，我有點渴”我命令她。

后來小柔成了驚鴻的貼身丫鬟，只是考慮到她無處可去。

我們每天在西湖邊上的后山練劍，練的是“落葉繽紛”！殺氣很重，一天天也卓有成效！小柔就每天負責幫我們送飯。

期間，我有再次去天權樓，除了喝酒，還親了一位姑娘，天權樓的花魁——賽紫薇。紫薇跟我聊得很投機，第一天就想要我帶她遠走高飛。我沒有答應。不是我鄙視風塵女子，也不是我不戀紅粉佳人。我很喜歡賽紫薇，她有情調，很聰慧，善解人意。但是我喜歡的女孩太多了，帶她走，有點不現實。

后來紫薇去山后找我，被驚鴻殺了。我不想看到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我有一絲絲的遺憾，僅此而已！只是感嘆，世間從此又少了一件美麗的事物。我無法挽回，也沒有心情去挽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人活一輩子，不就是這樣嗎。

一個月之后，我們離開了西湖！美麗的西湖，美麗的七星樓，美麗的賽紫薇。我多少有點不舍，因為那里有我不一樣的回憶。除了帶走回憶，我還帶走了小柔。

我們一行三人，不知不覺地消失在杭州的夜幕里，消失在江南的煙雨中，消失在曾經的夢里??????

我還能再回來嗎？我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但只有老天知道答案。想到這里，難免有點悲涼。現實或許就是如此，它總不讓你如意，時不時的會制造出一些不協調的音符。讓你去體味，讓你去琢磨，讓你去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