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除掉驪姬，于是與群臣議立新君，里克說：“群公子中唯有重耳年齡最長且有賢名，應當立為新君，諸位覺得怎樣？”重耳素來深孚人望，眾人皆無異議，丕鄭提議說：“我們都在竹簡上簽名，去迎接新君。”于是里克為首，然后是丕鄭，以下錐遄、賈華、共華等三十余人，都簽了名，派騅遄捧簡到狄國去迎重耳。

重耳和眾人商議，魏犨、顛頡都說：“目下國中無主，除了公子誰有資格當晉君。現在國內來人迎接，我們不去，難道準備長久流落在外嗎？”重耳見狐偃沉思，于是問道：“子犯覺得我們應該回去嗎？”狐偃見問，回答說：“不可。因喪得國，乘亂而入，都不吉祥，恐怕難以長久。”重耳不解，說道：“沒有喪怎么會輪到我，不是亂誰會來迎接我。”狐偃又說：“大喪之后，必有大亂，現在國中連喪三位國君，大亂不遠了，如果回去，再想出來可就難了。老天如果庇佑公子，還怕不能得國嗎？我希望公子還是等以后再說吧。”趙衰也說道：“今里克在朝為權臣，歸國恐受其制，目下不宜歸國。”重耳于是出來對騅遄說道：“感謝國人還想著流－亡人重耳，可是重耳得罪于君父，逃命在外邦，君父活著不能侍奉于床前，死后不能哭祭于靈堂，所以重耳不敢答應，還是請另立他人吧。”騅遄聽重耳一席話，大為失望，再一次要求道：“公子的想法錯了，亂國容易治理，饑民容易滿足，晉國臣民都愿意讓公子回去，我等為公子先導，這是老天把晉國送給公子呀，公子怎么猶猶豫豫的不想回去呢？”重耳說：“治國以孝為先，我不能盡孝道，怎么敢乘亂而貪國君之位。”騅遄見重耳態度堅決，并不改口，只得怏怏歸國復命。里克聽得回報，也覺得很失意，就想親自去勸說重耳，梁由靡說道：“先君的兒子都可以當國君，何必非得重耳，既然重耳不愿意，為什么不去迎接夷吾？”里克說道：“夷吾這個人外寬內忌，貪而無信，不如重耳。”梁由靡：“那也比其他公子強。”里克見眾人沒有明確意見，自己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只得派梁由靡到梁國去迎接夷吾，又臨時授予屠岸夷以下大夫銜，與梁由靡同往。

公子夷吾在梁國，娶梁君之女為夫人，安居數年，生有一對龍鳳胎，兒子取名曰圉（音語），日夜盼望國中有變，以便乘機求入，聽說獻公去世，隨即派呂省引兵襲取了屈城據守，當時荀息因為國中多事，也沒有精力過問。后來又聽得奚齊、卓子先后被殺，諸大夫往迎重耳，心中很是著急，正準備起兵前來爭國，忽見梁由靡、屠岸夷來迎接自己，大喜過望，用手拍著額頭說：“這是老天奪下重耳的國君之位給我呀。”卻芮在一旁勸道：“重耳不是不想回國，心中必有顧慮。目下國中里克、丕鄭主事，此二人擅自殺立國君，權勢越來越大，私欲越來越膨脹，主上應該以厚利來籠絡他們。這還不夠，必須再借強國的力量為助，請把晉國黃河以西的五座城池割給秦國，求他們幫助我們回國，才可以平安歸國。”夷吾說：“河西五城是我先王歷經百戰才從戎狄手中奪過來的，怎么能夠輕易就送給別人呢？”卻芮回答說：“晉國現在還不是我主的，又何必心疼呢，果真能夠入國為君，整個晉國都是您的，還在乎這幾座城嗎？”夷吾聽得有理，于是同意割河西五城給秦國，又答應給里克以汾陽（今靜樂西）之田百萬，給丕鄭以負葵之田七十萬，都寫了田契封好，先派屠岸夷回國還報，留下梁由靡陪同卻芮持自己手書和五城地券到秦國求助。

再說秦穆公，先前曾娶申生的妹妹伯姬為夫人，是晉國的姻親，算起來還是重耳、夷吾的妹夫，聽得卻芮、梁由靡之意，于是和謀臣蹇（音檢）叔商議說：“重耳、夷吾兩個人名聲都不錯，寡人將擇優而立，不知立誰更好？”蹇叔回答說：“狄與梁離我國都不算遠，主公何不以吊喪為名，考察二公子的為人？”穆公就派公子縶前去吊慰。公子縶先來到狄國，見了重耳，代表秦穆公稱吊，儀式舉行完畢，重耳就回宮了，沒有再說什么。公子縶暗派隨從給重耳傳話說：“寡君愿意以敝國－軍隊為前驅，幫助公子回晉國為君。”重耳把這話告給狐偃、趙衰，二人說道：“我們已經拒絕了國內的迎請，豈肯再借外力回去？”重耳于是出見公子縶說：“外臣重耳感謝貴國國君吊慰，只是回國一事，不敢從命。”公子縶見重耳不從，心知重耳品行高尚，嘆息而去。

公子縶又到梁國來吊慰夷吾，儀式完畢，夷吾悄悄來見公子縶，握住他的手說道：“大夫奉秦君之命來吊慰流－亡之臣，還有什么要指教的嗎？”公子縶同樣把幫助回國的話相勸，夷吾作揖稱謝道：“大夫如果能玉成夷吾回國，我將酬謝大夫黃金四十鎰，白璧六雙，還望公子在貴君跟前美言，夷吾不敢忘大夫之恩。”隨令侍者將禮物呈上，公子縶謙讓一番后接受了。

公子縶回國復命，詳細講述了與二公子相見的情形，穆公說：“照此看來，重耳比夷吾強多了，應當立重耳。”公子縶說：“主公立晉君，是出于晉國的利益還是想成名于天下？”穆公說：“晉關我何事，寡人立晉君，不過是想成就扶助鄰邦的名聲，揚名于天下罷了。”公子縶又說：“主公如果為晉人考慮，那就為他們挑選一個賢君，如果只是想成名，就不必管那么多了。況且立了夷吾，馬上就能得到五城之利。”穆公醒悟，決意立夷吾，于是就派大將公孫枝率兵車三百乘，護送夷吾返國。秦穆公夫人伯姬聽說夷吾將要回國為君，就給他寫了一封手書，囑咐夷吾回國以后辦兩件事，一是賈君對自己有撫育之恩，要求他善待賈君。二是要召回流－亡在外的群公子，委以任用，以加強公族的力量，鞏固晉國政權。夷吾不敢違背伯姬之意，所以手書回復，答應了這兩件事。

當時的天下霸主齊桓公，聽說晉國內亂，也率領諸侯之兵來到晉國，駐兵于高梁（今臨汾東北），聽報說秦兵已經護送夷吾回國，并且周襄王也派大夫王子黨率兵到達晉國，見大局已定，就留下大夫隰朋率領齊兵一枝會同周秦兩國－軍隊同納夷吾，自己與諸侯各自歸國去了。

夷吾志得意滿地來到晉國邊界，早有里克、丕鄭等請出老國丈狐突率領群臣備鑾駕相迎，回到絳都，夷吾即晉君位，是為惠公，時前650年也。惠公立兒子圉為太子，任狐突、虢射為上大夫，呂省、卻芮為中大夫，正式任命屠岸夷為下大夫，其余在國諸臣，各依舊職。諸事初定，惠公派梁由靡跟從王子黨到周，韓簡跟從隰朋到齊，拜謝他們幫助自己回國之恩。

惠公記得伯姬囑咐之事，于是和卻芮商議說：“秦夫人囑我善待賈君，召回群公子，你看這兩件事可辦不可辦？”卻芮回答說：“善待賈君，替秦夫人報答養育之恩，這是應該的。至于召回群公子，主公忘記曲沃代晉的往事了嗎？先君采用士蒍的計謀，好不容易才解決了這個問題，主公為什么要重蹈翼的復轍呢？”惠公于是到后宮來探視賈君，誰知惠公見賈君半老之人，風韻猶存，不覺動了淫心，于是對賈君說道：“伯姬夫人讓寡人與你交歡，希望你不要推辭。”賈君不高興地說道：“我是你的母輩呀，怎么你們父子都好這一口？”架不住惠公再三要求，只得勉強相從，然后對惠公說道：“妾身無所求，唯故太子申生冤死，至今草葬于曲沃，君宜厚葬之，我也算對得起伯姬了。”惠公本就與申生友善，又知道國民心中都懷念太子，所以就重新厚葬了太子，以收攬民心，安慰賈君。

惠公見公孫枝一直留在晉國不回去，知道他是為了索要河西五城之地，這時做了國君，就有點舍不得，于是召集群臣商議。呂省首先開言：“先前我們答應割地給秦國，是想讓他們幫助返國，現在這國家已經是我們的了，豈能隨便給別人，五城不給他，他能把我們怎么樣？”里克道：“匹夫尚不可失信，何況國君？不如給了人家。”卻芮反駁道：“河西之地是先君百戰所得，丟掉它則黃河就成為阻止我們西進的天險，所以不能給呀。”里克不由火冒，高聲說道：“既然知道先君得來不易，當初何必答應給人家！答應給人家又食言，怎么立國？再說先君當初封于曲沃，不過是蕞爾之地，因為政通人和，所以才能強國拓土，只要我們自強于政，天下都不愁得，五城算得了什么？”卻芮見里克發怒，火氣更大，大聲喝道：“里克的話，不是為國家考慮，而是為了自己能得到汾陽之田。”里克還要再辯，丕鄭用手推了推他，于是不再說話。惠公說：“不給則失信于人，給了則國家受損，給他一兩座城怎么樣？”呂省說：“給一兩城，等于不給，不如推辭了他。”惠公就讓呂省作書給秦，意思是我本來想實踐自己的諾言，割五城與貴國，怎奈諸臣都不同意，我一時之間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希望能寬限一段時間，以后時機成熟，定當奉上。惠公問道：“誰愿意去秦國跑一趟？”丕鄭自告奮勇愿意去，惠公準許。丕鄭跟著公孫枝到了秦國，呈上國書，穆公看完大怒說：“夷吾怎么敢騙我？晉國是誰唆使夷吾失信于寡人？”原來丕鄭怨恨惠公不肯兌現諾言給自己負葵之田，并恨及呂省、卻芮，所以特地討得赴秦國的差事，想借秦國之力除掉這二人，于是回答說：“晉國諸大夫，都同意把河西五城給貴國，只有呂省、卻芮二人，蠱惑晉君，從中阻撓。君不如用好話重禮把他倆召到秦國來殺掉，則河西之地不難得到。”穆公說：“好。”于是派大夫冷至隨丕鄭到晉國，禮聘呂省、卻芮二人來秦。

再說里克，本意是想迎立重耳，并不看好夷吾，誰知惠公即位后，不僅不兌現汾陽之田的承諾，反而任用虢射、呂省、卻芮等一班近臣，疏遠自己，心中已是不服。那日勸惠公割地給秦，本是為國家的長遠利益考慮，反受了卻芮一頓搶白，心中好生不忿，不免露出怨憤之意，這一切，早被卻芮看在眼里，在惠公面前說道：“里克一向和重耳關系挺好，不是我們的人，迎立主公并不是他的本意，認為主公奪了他的權柄，又不給他汾陽之田，所以心懷怨忿，難保他有一天不和重耳里應外合，到那時就危險了，不如把他賜死，以絕后患。”惠公說：“里克有功于寡人，以什么理由來殺他呢？”卻芮說：“里克連弒奚齊、卓子二君，又殺了顧命大臣荀息，他的罪很大呀。殺了他，還可以向諸侯表明主公不以私廢公，而成就討逆之名。”惠公認為言之有理，就讓卻芮去辦這件事。卻芮來到里克府第，對里克說道：“主公有命，令我傳達：‘沒有先生，寡人做不了晉國國君，實不敢忘先生之功，但先生連弒二君，又殺一顧命大夫，當先生的國君，不亦難乎。寡人現在做了國君，不可不討弒君之罪，先生您自己看著辦吧！’”里克說道：“我不廢掉先君，你怎么能當上國君，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還說這些干什么，不就是要我死嗎，我死就是，還可以為國君省田百萬，只是無顏見荀卿于地下。”說罷，拔劍自刎而死。

里克是驅除驪黨、迎立新君的首功，無端被殺，群臣大多不服，都說惠公刻薄寡恩，騅遄、賈華、共華、祁舉等都發出怨言，惠公知道他們都是里克之黨，不除終為后患，卻芮說：“里克伏誅，下來就是丕鄭為首了，他出使秦國還沒有回來，現在多殺，將會激起他的疑叛之心，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惠公聽從了這個意見。

過了幾天，丕鄭同秦國大夫冷至帶著重禮來到晉國報聘，行至絳都郊外，恰巧遇見共華，聽說里克被害，心中又悲又怕，想要轉回秦國，共華勸阻他說：“先生作為國使入秦，不返命就逃走，是自釀其罪呀。再說中大夫遇害，其他人并沒有受到牽連，我看先生回國，不一定會有危險。”丕鄭于是催車入城，見到惠公復命，又引秦國使者冷至朝見，呈上國書，意為秦晉本是姻親之國，秦并不一定非要五城，煩請呂卻二位大夫到秦國來，交割原來所送的五城地券。惠公見秦國答應歸還地券，心下十分高興，就想派呂卻二人到秦國去辦理。二人悄悄向惠公奏道：“秦國沒有得到五城，反而說話特別客氣，他們帶來的禮物甚至比丕鄭去時所帶的禮物還要重，更不正常的是竟然指名要我二人入秦為使，這一定是丕鄭和秦國合謀，想劫持我倆來索地呀。”惠公一聽也明白了，問道：“那我們該怎么辦呢？”卻芮說：“里、丕同功一體，里克被殺，丕鄭能不怨恨嗎？可先讓秦國使者回去，然后全部除掉里克余黨。”惠公就讓冷至回國，說：“晉國方定，諸事還賴呂卻二臣決斷，待國事稍微閑暇，就讓二人出使貴國。”冷至只得回秦。

丕鄭見冷至回國而呂卻仍然在朝，知道自己的計謀已被人家識破，心下越發不安，害怕遭到誅殺，就和祁舉以及七輿大夫等密議，準備起兵驅逐惠公，迎立重耳。誰知眾人的行止，早被呂卻等探明，只是沒有證據，不便定罪。卻芮對呂省說道：“屠岸夷有勇無謀，缺乏主見，反復無常，前為東關五所養，后附里克，要盡除里丕一黨，就在此人身上。”于是召來屠岸夷，嚇唬他說：“你親手摔死先君卓子，現在首惡里克已經伏法，下一步恐怕主公會追究你的罪。”屠岸夷十分害怕，跪求二人救他，卻芮扶起說道：“今丕鄭與七輿大夫圖謀作亂，欲迎立重耳，你如果能假裝與他們同謀，拿到證據以后出首，不僅可以免罪，還能得到重用，你看如何？”屠岸夷忙道：“大夫所言，使我死而得生，敢不效力！”卻芮又為他具體籌劃一番，屠岸夷一一領命。

次日，屠岸夷來見丕鄭，表明被呂卻猜忌，想迎立重耳之意，丕鄭記起他在掃除驪黨時的表現，認作是自己人，被呂卻猜忌也是實情，因此并不懷疑，反而因得了一位勇士而感到欣喜，遂約他參與舉事。丕鄭、祁舉、七輿大夫另加屠岸夷，共是十人，寫了表章，派屠岸夷赴狄國去迎重耳。誰知屠岸夷得了十人具名表章，如獲至寶，徑獻與卻芮，卻芮得了實據，稟告惠公，惠公大怒，決定收捕丕鄭等人。

次日，惠公早朝，呂卻預先埋伏武士于兩廊，待百官行禮畢，惠公召丕鄭問道：“聽說你要驅逐寡人而迎立重耳，請問寡人有什么罪呢？”丕鄭方要分辯，卻芮仗劍大喝道：“你派屠岸夷往狄國去迎重耳，幸賴我主洪福，屠岸夷迷途知返，現有汝等簽名表章在此，你還有何話講？”說罷將表章擲于丕鄭面前，丕鄭見事泄，俯首不能辯解，卻芮對著兩廊叫道：“武士何在？”武士一擁而出，將丕鄭五花大綁，卻芮劍指祁舉并七輿大夫賈華、騅遄、叔堅、累虎、特宮、山祁，一個個都命武士擒下，惠公命一齊押出朝門斬首，內中賈華大叫道：“臣在屈城有私放主公之功，難道今日不能免一死嗎？”不等惠公開言，呂省一旁說道：“你為先君之臣而私放我主，今為我主之臣而又想立重耳，實乃反復之人，還想活嗎？”賈華語塞，和其他人一同受刑。

七輿大夫中，只有共華當時告假在家，聽說丕鄭等事泄被殺，急忙拜辭家廟，準備到朝中領死，他弟弟共賜勸道：“惠公濫殺有功，兄長何不速逃？”共華說：“我勸丕大夫入城，造成他被殺，我豈能獨生。”共賜說：“如今丕鄭已死，此事再無人知曉，兄長還擔心什么？”共華說：“雖然無人知曉，也不能對不起人家。”于是不等惠公派人來捕，整衣入朝請死，惠公也同樣斬了他。有人說屠岸夷親手摔死卓子，是里丕一黨，也應當治罪，卻芮說道：“若非屠岸夷反正，不得丕鄭等實據，難以盡滅其黨，并且他以前還有迎立之功。”眾人才知屠岸夷再次背主。卻芮請示惠公，進屠岸夷為中大夫。

丕鄭的兒子丕豹，聽說父親被害，立即逃奔到秦國，哭拜于穆公前，請求出兵為父親報仇，穆公說：“寡人立夷吾時間不長，不便馬上討伐，你先等等吧。”丕豹于是留在秦國，穆公任為大夫。

未知秦晉之事如何，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