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年關。這個年過的很平淡，照例的宴飲燈會。要說出格兒，也并非沒有。大年初一，云中國王心血來潮，率文武百官登王城西郊最高處的象石山，拜謁青崖寺，祭祀帝釋天并諸佛陀，并命毓娡公主伴駕左右侍奉晨昏定省。事出突然，御林軍措手不及，很是忙亂了一番。

帝釋天何許人？他本是西天釋教三十三天之天主，頭戴寶冠，身披瓔珞，手持金剛杵，身騎六牙白象。相傳釋教傳入云中國時，帝釋天身騎白象踏五彩祥云飄然而降，在王城西郊與萬人講經度法，檀香三十三天不息，最后他的坐騎六牙白象化為石山永鎮王城。象石山由此得名，青崖寺托福香火大盛來往拜謁的人絡繹如云，且蒙每一代云中王封禪象石山之故，青崖寺漸漸成了王公貴族參禮佛法祈愿納福之地。云中國王臨幸此山，自然冠蓋如云，氣象盛大，這里不需多言。且說毓娡公主，她在此象石山青崖寺中偶遇一人，這個男子，他與她注定一世的愛恨糾纏，紛紛擾擾是是非非，他二人終究緣深情淺。

那菡苒臨行前邀那彥霆過府一敘，交代他留意南蠻國的風吹草動，南蠻國新帝榮登大寶，又是百世不出的女帝。任那葉擎蒼再雷霆手段，底下也不免沉疴泛起，那些想渾水摸魚的人正蠢蠢欲動按捺不住。云中國隔岸觀火，正好借此機會探探葉擎蒼的家底兒，這個南蠻女帝是曇花一現，還是江流砥石？

臘月里上山拜佛的人本就少，齋舍里清清冷冷，滿架佛經幽幽地透出書卷古香，墻上掛著一串菩提佛珠，木魚銅磬香爐靜靜地供在佛龕前，遠遠地傳來誦經聲如風過耳，不知不覺靜定了凡浮俗心。青石地上紅泥小爐煮著一壺清茶，爐中火旺，沸香一室，添了幾分暖意。一只女兒的手拎起紫砂壺。半夏小心地瀝出茶水，茶葉是青崖寺里生根百年的銀杏樹今秋落下的新葉，茶盞是新貢的影青瓷，茶色是素素的鵝黃，含著淡淡的苦，茶盞淺青地單薄。半夏心想：跟了主子少說也有三年了，從沒見自家主子用過富貴堂皇的東西，無論衣飾器物一應都是清冷顏色尋常模樣，主子的性子也如她喜愛的東西般冷清的不動聲色，不說話時就像一縷煙氣，淡淡地飄渺不定，處處無她處處又都有她。半夏不解地晃晃腦袋，淺淺一笑，心中冒出一個念頭：若有一天，一向白衣玉釵示人的主子著紅紗金縷是什么模樣？想著應該是嫵媚動人的吧，現在的主子美則美矣只是不像生在這煙火人間的。她端了茶盞轉身。窗外皓雪皚皚山影留白，樹影千重墨潑松林，窗前的女子正任松濤蕩滌三千青絲，疏懶而出凡。

一年后，半夏如愿看到自家主子卸去白衣玉釵著紅衣金縷在高臺上翩然起舞，那紅衣如血撕裂殘陽，那金縷如刀光劍影刺得她淚流滿面。

古人說：山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幾千年，一點不錯。朝駕流光夕乘霧靄，飲風露餐紅葉，山中歲月悠閑的讓人毫不留戀世間繁華啊。那菡苒略換換姿勢仍舊慵懶的倚在窗前，這一間齋舍建在象石山一側斷崖之上，窗子正對著巍峨群山，這時令千山蕭瑟唯有青松不負山谷狂風，呼嘯成曲。

“公主，茶煮好了，照您的吩咐加了蜜糖?！卑胂募毬曊f。

那菡苒沒有回頭，抬眼滿目清冷，眺望千山松色，耳畔是烈烈山風。她閉上雙眼輕聲說：“聽，半夏，仔細聽，你聽到了什么？”

半夏一笑，她知道主子并不是真的指望自己說出些什么，不開口，靜靜立在那里，風吹拂鬢角，癢癢的就像情人的手指涼涼拂過。

那菡苒輕笑：“血滿山河萬夫雄，鐵馬金戈唱大風！我聽到云中國血性男兒正唱著大風歌秣馬厲兵，十萬虎狼只等下山的號角。”

半夏猜不透此刻主子的心思，正如她不知道為什么主子以清心祈福的理由上疏云中王，留在這冷冷的青云寺。

那菡苒睜開雙眼，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喃喃自語：“只是時機未到啊?！?

半夏舉著茶盞上前，那菡苒接過小小啜飲一口，皺眉道：“還是苦?！?

半夏笑道：“銀杏茶哪里有不苦的，這還是加了幾勺子蜜糖呢。”

那菡苒道：“有一個人煮的銀杏茶就不苦，甘甜生津。”

半夏奇了，忙問：“那人是誰？煮的銀杏茶竟然不苦，能讓主子念念不忘？”

那菡苒一笑，沒了下語，小口小口呡茶。半夏挑挑眉，識趣地行禮退出齋舍。放下茶盞，那菡苒滿口清苦，無比思念那個人煮的甜甜的銀杏茶。真想不到他那一雙用慣了刀劍殺人于無形的手持起茶具來竟然細膩溫婉的如同女子，泡茶時繁復枯燥的手法在那雙手里靈動鮮活如同精巧的戲法兒。只有他泡的銀杏茶是甜的，滋味回甘。就這么想著他的眉眼他的淺笑，那菡苒不禁對著窗外松風喚出他的名字：“阿烈。”期待著什么似的，立在窗前。滿室清寂，“噗哧！”她自己笑出聲來，太傻了，自己如平常那樣期待著阿烈從某個角落出現，渾然忘了他前幾天剛與自己道別。阿烈是個殺手，他有他的不得已。閑時陪在我身邊已經犯了當殺手的忌諱，他此時在何方，他不說我不問，即便他說了自己也不會聽吧。既然無法阻止他就盡量別讓自己成為他可能致命的弱點。那菡苒心中暗暗思量，袖中十指不經意間緊緊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