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墨冥泠歸心似箭，卻也擋不住女王的熱情似火，又被一連拖了半個多月的時日，在大漠的綠洲中吃著糖分極高的水果，倒也漸漸習慣了起來。

按說這有人供養著的日子本應當十分滋潤，但墨冥泠卻無法打心底里高興起來，因為自從那日清晨萬俟承懌現身過后，他便脫去了所有的顧忌，莫名其妙的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就像一個真正的西域商賈一樣，有著大把大把的時間來虛耗。而不是那個日理萬機的源朝皇帝，本該待在他清涼舒爽的宮殿里埋首于一沓沓紛飛的奏折里，不見天日。

萬俟承懌捧著一疊切好的瓜片悠悠走來，“蘇姑娘，你嘗嘗這個，同樣的東西，大儀的種出來絕對沒有這樣甜。”

墨冥泠拿起一片細細品道，“在沙漠中早晚溫差較大，種出來的水果自然會比較甜。”她無線虛偽地笑了笑，福身道，“多謝王公子。”

萬俟承懌小麥色的臉龐頓時笑成了一朵大漠里的沙棘花。

“蘇姑娘，聽說你們大儀的人從前喝茶都不像如今這般用沸水沖泡，而是用各種調料一起煮出來的。我前兩日搜集了一個古方，試著做了一鍋，你嘗嘗看？”萬俟承懌端著一碗顏色難辨的液體，笑意盈盈地問道。

墨冥泠看著碗中流淌著的不明液體，又看了看面前一臉盛情難卻的人，考慮到如果此時不喝下去，以萬俟承懌的耐心，完全可以為著這么個玩意兒追著自己一天……而如果早死晚死都是個死的話……她想了想，只好十分悲壯地點了點頭，仰頭飲盡。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她當天下午便駐扎在了恭桶上，隨即元氣大傷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方有力氣掀開半個眼皮來回應一臉愧疚坐在床邊的萬俟承懌。

從此之后，墨冥泠避萬俟承懌如蛇蝎，想盡了辦法繞著這尊瘟神過日子，卻仍舊擋不住他幽靈一樣陰魂不散的身影。而且不論是焚香，品玉還是賞花，都能被萬俟承懌拉來當做糾纏整日的話題。

這一日，當萬俟承懌又拿著自己新臨摹的詩句來“請教”墨總督的時候。她終于深深地憤怒了。

她一壁在內心默默地磨牙爾后推開他的書法，一壁用心力交瘁的語氣問，“這些日子正是玉脈開礦的時候，王公子何不去大儀撈一把銀子？”

“不急不急，家中自是家大業大，何況上頭還有好幾個兄弟，哪里輪的上我，女王好客，倒不如在這里多享受幾日。”萬俟承懌幾乎是瞬間便明晰了她心中的想法，轉而作出郁郁不得志的模樣，自暴自棄道。

“你上頭兄弟是多，可不是都叫你收拾干凈了么……”墨冥泠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面上還是要安慰自己新近認識的、被自家兄弟打壓到異國他鄉的可憐商賈王毅，于是她硬生生憋著內傷順毛道，“公子不必如此，像你這般才能的人，只要踏實做事，步步累積，遲早會有一番大成就的。”

萬俟承懌嘆了口氣，收起他沙棘花一樣明艷照人的笑容，端起了嚴肅正經的面相。

“蘇姑娘，你我二人認識這么些時日，也算得上是熟人了，介意在下喚一聲云兒嗎？”

墨冥泠聽語氣，覺得他這是難得的認真，雖然心中因著這聲“云兒”而抖上三抖，可也不由地轉過面來，點點頭，“當然可以。”

“云兒。”他起身，換了個位置，一撩衣擺，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對面兒，隨手拿起桌上一盞半冷的清茶，淺淺飲了一口，輕輕喚了一句。淺麥色的臉龐在陽光下愈發顯得輪廓深刻起來，冒頭的青色胡渣帶著一種莫名的性感。

“嗯？”墨冥泠手中還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昨兒個當做例子剛剛教女王打的簡單絡子，隨口應道。

“你什么時候定的親？”

“有段時候了。”她自顧自地斟了杯茶，捂著暖手，“不過他的原配去世不過一年，續弦也不好太早，所以就多等了些時日。”

萬俟承懌聽出了她語氣中自個兒都沒大注意到的落寞，眼神微微一亮，“他成過親？”

“是。”墨冥泠聽出他的心思，也不戳破，只淡淡應道，“不僅成了親，還留了個兒子。不過畢竟是從前的問題，又有些不得已的原因，理解了就是了。何況時間一久，靜下來想想，有個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不容易了，還想求什么呢？粗茶淡飯一輩子，足夠了。”

“我以為你該是個胸有萬壑的奇女子，不料如今竟也甘于這樣的歸處。”

“王公子，奴家是個女子，可不似你們男子，大多總有轉頭便忘的本事。奴家若是愛上一個人，不論他成了什么樣子，這輩子，就再也不會改了。”她說，“你不會懂的。這一點，害了世間多少女子，又救了世間多少女子。”

萬俟承懌沉默了許久，“同你定親的人，想必是十分幸福的。”

“他幸不幸福，由不得我來說，該是要問他自己。只是你嘛——”她伸手從萬俟承懌腰間一掏，掌中頓時就多了一件綴著各式珠子的纓絡，她拿起它，在萬俟承懌眼前一晃，“你若是想要這樣的幸福，那就該伸手自己去取。人家都奉到了你手邊，斷沒有再殷殷勤勤喂到你嘴里的緣由。”她拿出自己方才把玩著的纓絡，“而且，你看到沒有，我和女王做出來的纓絡就和我們各自一樣，只要是個尋常人，想必都會選這綴了許多珍寶的一個，哪有人會傻到選這配色難看又樣式簡單的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他直直看到她的眼底。

“他待你可好？”

墨冥泠想著客子儒，不由得揚了揚嘴角，點了點頭，“尚且不錯。”

“那便好。”萬俟承懌點點頭，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然后起身貼在她耳邊道，“不過方才這兩個絡子若是讓我選，我還是會選素凈一些的，另一個，太晃眼了。”言罷，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自此之后，她便再也沒在這大漠之中見到萬俟承懌。

猛然間沒了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人，難免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但半月已過，女王因著萬俟承懌的離開，熱情也瞬間降到谷底。答應放墨冥泠回大儀，而一收拾起東西，就被繁雜的事項填滿看生活，令她漸漸將萬俟承懌拋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