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冥汐在連續折騰了近半個時辰之后，終于將最后一樣東西放進了鍋里。

她叫了客子儒和綠衣過來，又拿了個大盤子，每樣菜都取了些出來，說，“我今兒做的東西多，份量也足，你們呢，要是不嫌棄，就都嘗一嘗，尤其是子儒兄，要是有不合前輩口味的地方一定要指出來，我也好改過。”

客子儒笑道，“這些菜我至看著就垂涎不已了，哪里會不合口味呢?！闭f著，夾了一個鱸魚炸成的團兒放進嘴里。

一邊的綠衣也取了鋪在竹葉上的節節竹筒里的米飯小口輕輕咬下。

“怎么樣？”墨冥汐關切地望向他們。

“好……吃……”綠衣好似被燙到，眼含淚意答道。

客子儒亦在一旁點頭道，“冥汐兄手藝果然不錯，義父想來定會滿意。只是那道鱖魚不能嘗到不免叫人意猶未盡……”

“你竟惦念著那道，那是我費了許多功夫方才做成的主菜，又是一條完整的魚。在它上桌之前，絕對沒有你的份兒?！蹦は行┛扌Σ坏?，突又想起一事，“啊，我的糯米魚好了，客子儒你快讓開，讓我把它拿下來?！闭f著急忙將客子儒推開，掀起蒸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原是墨冥汐將糯米和魚肉丁一并包在荷葉里用蒸鍋蒸了。

“什么糯米魚，該叫‘魚戲蓮’才對。”

“客兄果然好才情。就饒了我這俗人罷了，我可只管口味?！闭f著，拿筷子夾了兩個分別裝在兩個盤子里遞給兩人，“你們嘗嘗，以前一直用雞肉的，這次用魚肉，少了些許油，味道也不一樣，不知道是否好吃？”

“嗯……這樣吃來倒是鮮美異常，當真好吃。”綠衣道。

“既然好吃……”墨冥汐拿起盛滿了各種菜的盤子，“那這些就給你好了，當做晚膳應當還是不錯的。”說著，又從一邊的砂鍋中舀了一碗桃淚銀耳雪梨羹遞給他，“這湯養顏不錯，清血降脂也是可以的。你嘗嘗看?！?

“好吃……”綠衣答道，卻又緊接著問，“只是大人這樣待衣兒……衣兒著實不知該如何自處……”頓了頓，“大約只是衣兒有些無措罷了，大人不必在意?！?

“綠衣，你別見她平日里不茍言笑，那是職責需要。其實她私下待人比這還隨和熱情的都有，你不必緊張。”客子儒拍拍他的肩膀，又對墨冥汐道，“看，你嚇著綠衣了。”

墨冥汐笑道，“我這人原本就是隨性之人，方才聽了你的名兒，不禁有了憐惜之意，這才對你格外照顧了一些，你又何必這樣誠惶誠恐呢？”說著，微微一哂，調笑道“我可不是以往來這里的尋常之人，心里頭凈想著那些不干不凈的事兒，你且放寬心好了?！?

“大人說笑了?！本G衣被她一席話又說得面露薄紅，“若無事的話，衣兒先告退了?！?

“好?！蹦は溃欢挥纸凶∷澳氵€記不記得你的本名叫什么？”

“記得，可記得又有何用……過去早就不復存在了?！毖粤T，匆匆斂起裙裾、端起盤子，轉身而出。

墨冥汐嘆了口氣，不置一詞。

二人在廚房將東西收拾妥當，又將衣物穿戴整齊，歇息了片刻，提著三籃子的菜和湯去了蘇庭冀的院前。

墨冥汐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看客子儒，這才抬手敲了敲門。不料這兩下敲去，那門竟自己打了開來。

“走吧，看來義父是正等你呢。”客子儒低聲說道。

她點點頭，緩緩而入。

四周圍繞著層層翠竹的院落里只有一個小小的竹屋，竹屋前擺著一個石桌并三個竹椅，一個身著黑袍赤邊紋的中年男子正在飲酒。

墨冥汐見他似乎并不理會，于是放下食盒垂首行了禮，“晚生墨冥汐見過蘇前輩?！?

那男子尚未答話，墨冥汐卻頓覺手腕一痛，不由抖了一下。然而那痛覺不過瞬間便消失，快得仿佛這本就是錯覺一般。

她微微抬首，見那人仍舊端坐在竹椅之上，連眼都未曾抬一下。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垂首施禮。

一杯酒盡，那人漸漸轉過頭來。

這是一張極為平凡的臉，沒有鳶兒的驚艷，沒有綠衣的嬌柔，沒有客子儒的溫潤，甚至沒有凌印欽的英挺，就是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張臉，卻給人猶如春風拂面一般的感覺，然而在這春風中卻夾雜著一股隱隱的威嚴，壓得你不得不在他面前低下頭去。

這樣的人，即便他頂著再普通不過的臉孔，身著再平凡不過的青衫，也會在人群中清清楚楚的顯出來。以一種無可磨滅的姿態。

只一眼，墨冥汐就可以百分之百確信眼前的人絕對是“謀圣”無疑。

蘇庭冀放下酒杯，行至墨冥汐面前，虛扶一把，“不必多禮?！闭f著，細細端詳起墨冥汐，幽深晦澀的眸子里看不出半點情緒，“我記得子儒說起你，果然是青年才俊。墨公子年少有成，縱觀古今也難有人成就。”這用的卻是長者的語氣說著再疏離不過的客套。

“至于拜師……你既有心，我自會考慮?！闭f著，眼睛微微向食盒掃去。

這老狐貍……墨冥汐一壁心中暗自腹誹著，一壁又笑意盈盈地將菜色擺上了桌子，一一介紹起來。

“這道菜以鱸魚為主，經桃花酒腌制去腥，又在內里涂了桃花醬蒸煮，入口清香滑嫩，取‘桃花流水鱖魚肥’之意；這道是取鯉魚去骨切丁與糯米裹于荷葉蒸熟，口感鮮美，是為‘魚戲蓮葉間’；這道是將桃淚浸泡六個時辰后洗凈與銀耳和雪梨勾芡后熬制成的……”

墨冥汐只顧專心介紹菜式，卻未曾注意到蘇庭冀注視著自己的復雜神情。

“墨冥汐，我答應收你為徒，但是你不可向人提起我，你可能做得到？”

墨冥汐聽后一頓，當即跪下，“弟子自能做到，絕不向他人吐露半點關于師傅的事情。”

“我要你發誓。”

“師父，發誓亦可，但是墨冥汐從不信誓言，只信人，信自己。”她靜靜仰視著蘇庭冀。

“好個‘只信人，信自己’，罷了，老夫就信你一回，但你最好不要違背今日所言。”

“弟子定不違今日所言。還請師父受弟子三拜?！?

蘇庭冀聽罷，衣擺一抖，端正坐于上位，受了墨冥汐三拜，又喝了她敬上的茶。然后雙手將她扶起，“好了，今日又收了位得意門生，是件大事，我們三人好好吃一頓慶賀慶賀。”

“是，師父?！?

于是三人又在一桌豐盛的晚膳里談天說地起來，蘇庭冀聊得開心吃得更是開懷，大有讓墨冥汐住下日日煮菜之心。興致高時竟叫客子儒將他珍藏多年的十壇竹葉青取了一壇來與二人把酒言歡。

酒過三巡，墨冥汐不禁醉意朦朧，但見客子儒和蘇庭冀都在興頭上且竟半分醉意也無，只好小口呡酒以求清醒。不料這陳年老酒不僅入口醇香，后勁兒也極大，直直擊破了墨冥汐的最后提防，教她醉倒在了酒桌上。

待墨冥汐醉倒后，那正在聊天的二人卻同時停了停。

客子儒看了看墨冥汐，確認她已然熟睡后，問蘇庭冀道，“師父與她不過初次見面，怎會用到探魂釘？”

“你既看出探魂釘也該看出她乃異世之魂卻承于此身了吧。”

“那又如何？”客子儒問道，“只要她還是初見時的墨冥汐便可?！?

“十五年前，我為了替你解毒，曾算過一卦，卦象言‘遇貴自解’?！碧K庭冀苦笑一聲，“我本以為需從她那里尋得有關解藥的線索……不料，她竟是女子?！?

“這與她是女子何干？”客子儒問道，舉箸的手腕微微顫抖。

“她是女子……那她既可以幫你解毒又不會傷及自身，是一舉兩得的上好之事?！?

“沒用的，我不會叫她解毒的。她是那么驕傲的人……若是知道……”客子儒替睡在桌上、笑容香甜的墨冥汐將發絲別上耳后，“那想必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罷，又如何會選擇我呢？”他看著她，笑的溫柔，“這是我選的路，本就不該那樣自私地對她?！彼值溃叭缃窬┒甲兲欤掖蠹s也該走了吧?！?

他靜靜說完，將墨冥汐扶到竹椅上躺好，又用自己的外裳替她罩上，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