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冥汐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在椅子上窩了一夜的腰部在直起身的瞬間頓時無比酸痛。她向蘇庭冀告了昨日先行醉去的罪狀后便不及洗漱，略略收拾過去了府邸，見到了正在門口等待的客子儒。

“冥汐兄，今日怕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了，以后的事項我已與師父商量妥當，你去向師父討教就是了。”

“子儒兄可是有事？”

“確是……大皇子前日來信叫我速速回京，還讓我轉告你，說袁容之人將至。”

“大皇子……”墨冥汐重復著這個稱號，“你和他搭上了？”

“是。”

“他眼光果然不錯。”墨冥汐輕笑，“他沒說叫你回去做什么？”

“說了，他叫我回去當言官，伺機幫他，他還說會尋機會提攜的。”

“沒了？”

“……沒了。”

“這大皇子也真是，就這么點官位也想收攬人才……罷了罷了，你自己在京都一切小心，這時回去定是危機四伏，但卻也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客子儒如何聽不出她這是在指責自己未將話吐露清楚，卻也明白此事萬萬不可相告，只得澀澀一笑道，“多謝提醒。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出發去營地吧。”

到了正午，客子儒果然告辭先行離去

墨冥汐坐在小飯館，看著一桌殘留的送行宴，眼神迷茫。

“大皇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籠絡客子儒，竟在這么短的日子里就有了如此成效……是財？還是色？可這些卻也不會是客子儒不愿相告的啊……”她懊惱地甩甩頭，“還有什么‘袁容之人將至’，他提醒我作甚，又要拉攏我嗎？”說著用筷子戳著面前已經不成形的青菜，“真難吃。”

到了暮色將至之時墨冥汐從一堆文件中突地抬起頭，驚叫道，“有了有了，終于有了。”言罷沖出營帳，同凌印欽交代了幾句徑直騎了馬一路撒歡而去了。以致于不到三日全鑒典的百姓都知道了一件事：墨總督策馬直入悠月坊，抱得美人歸。

那晚日薄西山，悠月坊突然出現了一匹戰馬，然后一個身量尚小猶如童子、氣勢卻堪比少年的人徑直踏入，拖了正在大堂招攬客人的鴇母進了一旁的雅座。

“我要包下綠衣一個月，多少銀子，你只說，我現在就給你。”

鴇母被她席卷而來的架勢嚇到，定了定心神，這才捂著心口道，“我的墨大人啊，您可嚇死奴家了，奴家這一把年紀的經不住您這樣折騰。”說著，她替自己順了順氣兒，“這綠衣不是紅牌，您又在西月的事兒上常常照顧我們，這一個月啊，我給您留個零頭，五兩，您說成么？”

“夠意思，那就這么定了。”她將碎銀子遞給鴇母，“綠衣現在有客嗎？沒有的話你叫他收拾收拾，我就在這等他。”

“現在是沒有客，不過這晚上的牌子…….”鴇母剛準備開口，見墨冥汐準備起身，她又立即道，“不過不妨事兒的，奴家再叫人去就是了，大人不必擔心，不必擔心……”

墨冥汐抬首淡淡撇了她一眼，小口飲了茶，“那還不快去，我可沒那么多空閑。”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鴇母身后跟著裊裊婷婷蓮步輕移的綠衣，二人匆匆趕來。

墨冥汐卻連鴇母看都沒有看一眼就起身拖著綠衣一路大步走到門口。

她足尖微點，一躍上馬，轉頭，正對上綠衣迷惑的眼神。

她但笑不語，只是伸出右手，待他亦伸出右手后，一把將他拉起，攬在馬上，低聲道，“說實在的，雖然聽起來比較丟臉，但是如果你不抱緊馬脖子的話，是很可能會掉下去的。”

“撲哧！”綠衣笑開，抱住馬脖子，“聽說大人氣勢洶洶的來，奴家到現在還不知是為了什么事兒呢，不過看大人的樣子，想來也不是什么壞事兒吧。”

墨冥汐握著韁繩悶悶道，“對你么……我不清楚，恐怕還要你自己思量，至于我啊，倒真算不得什么好事兒。”她轉而又道，“不過呢，你這一個月在我府里頭一定能會有口福的，那可是舉國上下都沒有幾人享的了的。”

“這倒是，大人手藝無雙，舉國上下恐也無人能敵。這自是綠衣的福分。”

二人談笑間，馬匹已至墨府。墨冥汐先行下馬，又扶了綠衣下來，將馬匹拴好后，一齊跨進府內。

剛進府，薛管家就迎了上來，“大人回來了。”

墨冥汐點點頭，拉了綠衣過來，“這是我墨府的客，還要麻煩薛叔叫人收拾一間房了。”

“是。”薛管家應道，“大人，今日悠月坊派人送了兩個丫頭過來，說是您昨日說好的。”

“是那兩個丫頭啊……也罷，你叫她們晚膳的時候一起來吧。”墨冥汐沉吟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兩個丫頭留在自己府里不見得會比外頭安全，指不定還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早些將事情與她們說清，將她們送到安全之處吧。

“好。”薛叔看向綠衣，見他著一身女子裝束，心下不由疑惑，問道，“那這位公子……”

“我聽大人的。”綠衣微微垂首道。

“好了，薛叔你下去吧，叫人快些將屋子收拾出來。”說著，溫聲對綠衣道，“既已出了那里，在我府里就不必這樣拘謹了。”

“是。”

“我見你出來匆忙沒帶什么衣裳，我這里好像也沒有人與你身量相當，不如趁先下還有時間，我帶你去買身衣服可好？”

“全憑大人做主。”

墨冥汐微微一笑，握了他的手腕，一路散步。

“你喜歡什么顏色？”

“……青色吧，其實什么顏色都好的，大人不必在意。”

她挑眉瞅他一眼，不再言語，放開他的手腕，讓他跟隨在自己身后。

到了裁縫店，墨冥汐當先踏入，應付了店主幾句，這才細細打量起了店里的成衣，最后在兩件深綠和淺碧的衣服間猶豫了半晌，最后擇了淺碧的叫掌柜的取了下來給綠衣去試。

正當綠衣拿了衣服準備去試的時候，墨冥汐突地叫住他，“等等。”然后轉身買了一條赭色的發帶，遞給他，“把這個也換上吧。”

綠衣驀地低頭看向她，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神色。他緊緊攥住發帶，轉身朝試衣的地方走去，連背影看著都輕快了一些。

待到綠衣將一身衣服行頭收拾妥當出來時，墨冥汐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褪去盛裝鉛華的男子一襲碧衣曳地，氣質飄逸，有著說不出的通透和滄桑，連面頰上淺淺的笑意都仿佛勘破的世事一般不染纖塵。

這大抵就是從淤泥中掙扎歷練又終于得見一絲天日的青蓮獨有的碧透吧。

她張張嘴，最終沒能說出什么。只是付了錢給掌柜的，帶了綠衣出門。

“大人……多謝大人。”

“不必……”她依舊看著他，幾乎難以移開眼，“我見過很多人穿這一襲青衫，都沒有你穿來好看，很好，你就這樣穿著吧。”

到了傍晚，墨冥汐又做了一桌家常菜叫綠衣和那兩個女子一起共進晚膳。

將菜式做好，墨冥汐回臥室換了套衣服，待她出來時，桌邊已經坐了三個人，一抹碧綠，一抹鵝黃，一抹黛粉。

三人見她來，立即起了身。

她將目光轉向那抹黛粉。

正是昨日跪在院子里苦苦哀求她的女子。

“你們都坐，家常的飯菜，不比外頭的精致，不要嫌棄就是了。”墨冥汐言笑晏晏，自己也坐在了主位上。

那三人見她如此，亦紛紛落座。

一席飯間，墨冥汐時不時地往綠衣碗里夾著菜，滿臉洋溢著笑意。直至吃到尾聲，她才轉向姐妹倆。

“姑娘，你們來鑒典多久了。”

“回大人，一年有余了。”

“嗯，是這樣的……這段日子我會有些事情，可能無法照顧你們姐妹，而現在我已打草驚蛇，想必盛祁也會有所防備，你們住在我的府邸也不一定安全，而且……這于你們名聲也不好，不如我替你們尋個安靜的地方，再找人幫你妹妹看看病，你說可好？”

“大人……”那女子突地跪下，“小女子無依無靠，承蒙大人相助。若是此事一過，亦只能回悠月坊尋活計。還望大人憐惜，留我姐妹兩為奴為婢以報大人大恩！”

墨冥汐一驚，趕忙扶起她，“你先起來，我現在身邊不缺人手的……哎，姑娘你別跪呀，我留你留你就是了。”她連忙改口，扶額道，“你先和你妹妹住著現在的客房，其余待她大好了之后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