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客人，哈哈哈哈。”那軍爺忽地笑了起來，“他居然叫我客人。衣兒，你教教他該怎么叫。”

“爺~”那男子嗔怒著，婉轉出聲。

墨冥汐近前聽得這聲“爺”，不由覺出了聲調的熟悉，抬了頭，這才發現原是那日后山里替客子儒報信的人。

那男子見了墨冥汐亦有一瞬間的愣神，神色隨之一緊，道，“爺~衣兒看這人倒是面生，許是今日方進來的，不懂規矩吧。”

“回軍爺，小的確是今日剛來的伙夫，只因廚房人手不夠用方才叫小的來送菜，還望軍爺見諒。”墨冥汐再次埋首。

“你上前來。”那人突然道，“衣兒，我瞅著這伙夫長得不錯，不知你們這兒的伙夫能不能吃，嗯？”

“爺！您說什么呢。”衣兒轉身鉆進那人懷里擋住他看墨冥汐的視線，一邊在背后向墨冥汐打了手勢叫她速速離去，一邊又用另一只手在那人胸前畫圈，“您有衣兒還不夠么~”

“衣兒的手真快，這不會是衣兒的相好吧，怎么這么緊張呢，來，讓爺看看衣兒的眼光如何？”說著，一把將衣兒摟在懷中，抬起墨冥汐的下巴，“果然也是個美人兒~”

說著他轉過頭，在衣兒臉上親了一口，“要讓爺說呀，這誰能抱得你們二人歸了，那才算是享了齊人之福了，不如今日你們就成全了爺~爺即刻就叫人把銀子拿去給鴇母~”言罷，轉手就握住了墨冥汐的手腕將她向懷中拖去。

墨冥汐霎時臉色一變，扭手就要將那人摔倒。不料她一女子，氣力終究差了許多，那人不過輕輕一轉便化解了她的攻勢，直將她摟入懷中，“你這伙夫竟還有些功夫……只是這使起來比起娘們兒的推推搡搡還不如。”

墨冥汐掙了幾下未能掙脫，不由微微黑了臉。

那人快走幾步，將懷中二人丟上了紗帳后的小榻上。

眼見面前健壯的身影愈發靠近，墨冥汐不由心中慌亂起來，再也顧及不得什么，朗聲叫道，“盛祁！”

面前之人聽得此名不由得臉色微白，腳步一頓。

墨冥汐乘此機會，一手抓住衣兒將他護在身后，一手又將眼前人猛地推開，急退向門前，恨恨道，“你們在藺壁那塊兒山地作威作福干了什么勾當、他派你來這里又要做什么，不論總督還是陛下都一清二楚，你們就等著……哼。”

言罷，她拖著衣兒踹門拂袖而出，長舒了一口氣。

出了門，沒走多遠，就見葉西月踏著小步子飛奔而來，“哥哥，哥哥，你來了怎么也不叫我？還叫那些管事主廚欺負你……”

“月兒，你一個姑娘家，不要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樣子。”墨冥汐溫聲道，卻不覺帶了幾分未消凈的郁怒。

葉西月似是察覺了她語氣中殘留的不快，立即道，“嗯，都聽哥哥的。哥哥，月兒這幾日繡了些花式，你隨我去看看好不好。”

墨冥汐聽得此言，略微笑開，戲謔道，“罷了，還是等你看得懂自己所繡為何物時再來叫我看吧。”

“哥哥~”葉西月不由赧然，接著又撒嬌道，“你不讓我與姐姐們往來，我都快悶死了，你陪我玩兒~”言罷，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徑直將墨冥汐向花園中拖去。

墨冥汐被她纏得無奈，只好隨她，“好，但只一會兒，我還有事要忙。”

“是，哥哥對西月最好！”

“就你會說。”墨冥汐指尖微點葉西月鼻尖，轉頭對立在一旁的衣兒道，“不如你也同我們一起散散心吧，子儒兄還在廚房呢，你過會兒與我一起過去也好見見他。你們久別，定也有些話要說吧。”

“多謝大人。”衣兒微微福身，上前兩步跟上墨冥汐，在她身后兩步距離停下。

墨冥汐轉身看了他一眼，并不說什么，隨著葉西月去了。

甫至花園就見得一亭子立于花中湖畔，葉西月笑嘻嘻將墨冥汐拉過去，“就知道這地方一定合哥哥的意，怎么樣，心情可好些？”

“好多了，還是月兒知道體貼哥哥。”墨冥汐笑著摸了摸葉西月的頭頂。

突地，她的手一頓，葉西月也叫起來，“好像有什么人在哭，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哎……”墨冥汐被葉西月突然拽著跑起來，正想叫她不要多管閑事，又思及她在坊中悶極，不忍掃了她的興，因而只道，“你慢些跑，小心摔著。”

“哦……”葉西月吐了吐舌頭，步子放緩了下來。牽著墨冥汐向聲音的方向行去。

越過一道圍墻，只見一堆正搭在繩子上的衣服與被單以及一群洗東西的女人。

聲音的來源正是在這個院子的角落里，一個女子側臥在一個壘著高高衣服的的盆子旁，被幾個女人圍著抽打。

“有幾分姿色還真當自己是誰了，有本事到前院兒去賣啊，在這里洗什么衣服！”

“我就把衣服讓你洗了怎么樣？有本事你去勾、引管事讓他給你做主啊~”

“你今兒就安心在這兒洗吧，我們可不管你有幾個妹妹，洗不完就沒的吃，還想要兩個人的飯，哼！”

“走吧。”墨冥汐牽著葉西月就準備走，“這不是你該看的。”

“哥哥，她們這么欺負人……”

“這和你并無關系。”

“可她們這么做并不對。”

“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不是對錯可以度量的。”

“她很可憐。”

墨冥汐轉過身，看著她，“你和她認識？”

“是……不不不，我不認識她，我只是覺得她可憐……”葉西月連忙道。

“是嗎？”墨冥汐若有所思的問道，未等葉西月回答，又自顧自道，“看來將你獨自留在這里果然不是什么正確的選擇。”

說著，轉身就要離去。卻突然被人握住了腳踝。

墨冥汐低頭一看，正是方才臥于地上的女子。她隨即掉轉頭掙了幾下準備離開，不料那女子著實握得極緊，竟叫她一時無法脫開。于是她只好躬下身道，“你要是有冤屈可以告訴我，若我職責所在，自會為你做主，但若是你所求不過為這小小院落里的這么點事兒，那還是趁早放開了的好。”

“大人……”那女子松了手，跪在墨冥汐面前，“小女子和西月結交并無惡意，更不知大人究竟身居何位，但求大人憐憫小女子，能將此事上報，還小女子一家清白。”

她以袖掩面，抽抽搭搭道，“小女子家住藺壁山腳之下，大姐被知縣奪為小妾，誓死不從，自絕以謝父母。父親痛于愛女之死，到衙門伸冤。然這又何異于羊入虎口。父親隨即被抓入牢中，生生打斷了一條腿，去了半條命，回來沒兩日便歸天了……而那知縣竟從此替父親安了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逼得我一家不得不出逃。母親年邁，半路上便去了，只留我帶著三妹在這里找了個刷洗衣服的活計。”

“你是說……”墨冥汐沉思良久，問道，“那知縣可是背后有一個叫盛祁的人？”

“小女子不知，只知那知縣的身后必有勾結，否則不致如此猖狂。”

墨冥汐伸手扶起她，“你先起來吧，我過會兒叫人接你和你妹妹一同去我府里，這筆賬我遲早會同他們好好算的。”

“多謝大人……”那女子說著便要行跪伏的大禮。

墨冥汐揚手打斷了她，“不必。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未能及早除盡他們已經算是過失了，又怎當得起姑娘如此大禮。”

言罷，回首對葉西月道，“我這兒還有事兒，你的目的也已達到，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說著，帶了衣兒就走。

行至途中，墨冥汐轉頭問道，“你是叫衣兒么？”

“回大人，奴家叫綠衣。”

“這是你自己起的？”

“是。”

“綠衣……綠衣……你也是個傷心人吧。”說完，竟不待他回答，自行向前踱去了。

綠衣拭了拭眼角濕意，抬首時已是一臉淡然，靜靜隨墨冥汐而去。

當墨冥汐一跨進廚房的門，就聽見一堆“撲通”聲，眼前霎時跪了烏壓壓的一片兒，只客子儒一席青衫立在一側，面含笑意打量著眾生百態。

那管事膝行幾步，抱住墨冥汐的大腿，“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是小的的錯……求您放過小的啊~”

“要我放過你也行，后院兒洗衣服那處有個丫鬟叫人欺負的厲害，你叫人把她同他妹妹都送去總督府里，小爺就考慮饒過你這一回。”

“多謝大人恩典，多謝大人恩典……”他還在忙不迭地磕著頭，墨冥汐已經一路分花拂柳，越過眾多人群，回到了自己做飯的灶火旁，繼續忙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