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我和流毓都沒有說話，唯有時不時的撩開簾子看看馬車外的風景，天還很晴朗，一如我此時的心情也不那么陰郁了。放下簾子，看了看流毓，她只是目光平和的注視前方，我瞅了瞅她瞧的地方，什么也沒有。

“淵城一別，沒想到再見能是這般巧合。”

我看著氣氛很是死悶，就想與她聊會話，也不至于這般百無聊奈！她看了看我，想了一下說道，“是啊，也是很巧，公子恰巧救了陌璇姑娘，也是緣分使然，又一道同路，更是了不得了！”

她說著自己都噗嗤一笑了起來，我氣惱的瞪了她一眼，這人，這時候還要打趣我。不過，這一笑，兩人之間的生疏感倒是不見了。她看我這般神色才收斂了笑意，“不過，我家公子的確不錯呢，人生的英俊瀟灑，儒雅不凡，身世顯赫，卻是世間少有的好男兒。自從跟隨在公子身邊，還從未見他對誰如此上心過，你可是第一人呢。”

見她還是這樣說，我便忍不住也想打趣她，“那你呢，這般世間少有的好男兒，你為何不近水樓臺先得月！要知道，你可是才貌雙全，還怕得不到誰的心嗎？！”

她愣了一瞬，又輕笑了一聲，“你還真是嘴皮子功夫深厚呢，要是武功也能有這般成就，就不會給人英雄救美的機會了，當日見你一舞傾城，又以面紗蒙面，還道是一冷艷美人呢，卻知，原來是眾人看走了眼。

我乃是公子的一介侍女，豈敢有飛上枝頭的想法，以你這般聰慧的心智，難道聽不明白我那首梨花醉是何意嗎，何必做個糊涂人在這打趣我呢！”

聽她這樣說，我也沒有逗趣的心思了，“能跟我說說他嗎？看看是何人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我挪了個位子，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流毓沉默了一會，把頭轉向馬車簾子的方向，眸子漸漸變得精亮，無限向往，緩了一會才慢慢說道。

在他們的故鄉，那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小鎮，盛產白梨，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的院子后面種上那么一大片梨樹。鎮子里有一家很富裕的人家，流毓的心上人，慕修翎。

就是這戶人家的少爺，流毓是慕修翎兒時去河邊玩耍撿回來的棄嬰，當時還只有六歲的慕修翎嚇壞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小年紀卻也知道這河中的搖籃里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當時的他用盡渾身所有的力氣把搖籃從河里撈了上來，累的氣喘噓噓的他看著籃子的還只有四個月大的流毓笑了起來。

隨后，等他家的家仆來找他時，讓他把棄嬰扔掉，說是撿來的棄嬰不詳。

他死活不扔，家仆無法子，只得讓他把孩子帶回慕宅。此后，慕宅的老爺就是慕修翎的父親慕老爺看著孩子生的俊俏，看見他就笑了，因為只有一個慕修翎一個獨子，并無女兒，又經不住慕修翎的要求也就同意了讓這個孩子留在慕府。他們一同長大，一同玩耍。

月朗風清，梨花曼舞。有一日慕修翎懷里抱著一個酒壇子，快步跑到已經有八歲的流毓身邊，說道，“流毓，快看，這是我從府中拿出來的梨花酒，上次我不小心打碎了我們一起釀的梨花酒，這次我特地從府中偷偷背著父親用家里上好的釀酒香料釀出來的，我們等下一起找一株最大的梨樹把它埋了吧，等到你七年之后及笄之禮時，再把它挖出來，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十四歲的慕修翎已是個半大少年，長的一副陽剛少年樣，英氣逼人。流毓笑嘻嘻的看著他，“翎哥哥，你對毓兒真好，就你和老爺對毓兒最最好了。”

他們一起尋了一處最大的一株梨樹，把酒壇子埋好在樹根下面，雙雙就著青青淺草躺下，仰頭望天，任由樹上飄落的梨花落在臉頰上，唇上，發絲上?????

那樣天真的一雙人兒。

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時光流轉，七年時光荏苒，當初的半大少年已長成風度翩翩的英俊男子，而流毓也出落的極是美艷，連慕府中一些家仆都贊嘆才子佳人。

到了流毓及笄這一天，慕府上下請了全鎮頗有名氣的一些鎮民，在府中大擺筵席。對流毓很是看重。在慕府賓客盡歡時，他們二人相約跑到當年那株梨花樹下，一齊用鋤子把酒壇子挖了出來，然后相視一笑，“翎哥哥，這是你當年為我釀的梨花釀，今日我已經及笄了，已是大姑娘了，這酒可送與我，讓我也飽一飽口福。”

流毓巧笑倩兮，一雙明亮的眸子已是笑彎了，把酒壇子緊緊的抱在懷里深怕旁人搶去似的。慕修翎溫柔的注視著她，眼睛里除了溫柔已是找不出別的，直到把流毓看紅了臉頰才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把流毓攬進懷中，緊緊的摟著，流毓沒有任何抗拒，把腦袋深深埋在他寬闊的胸膛，呼吸著他的氣息。

“待過些日子，我便向父親稟明我們的事，讓你成為我的妻子，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不變，從我把你從河中撈起來時，你可是要注定了成為我的妻子。”

他雙手扶住流毓的柔若無骨的雙手，在他的注視下，懷中的酒壇已從懷中滑落跌落在地。慢慢的，他們的雙唇貼在一起，雙手緊緊的摟住對方。這場紛飛亂揚的梨花雨見證了他們今生的誓言，兩人的命運如枝藤環樹，緊緊的交織在一起。

夜濃星稀，在慕府流毓的閨房，他們一齊喝下了梨花酒，待到酒醉半醒時，看著流毓暈紅的臉龐，嬌艷欲滴的紅唇，慕修翎摟住流毓，小姑娘并沒有掙扎，反摟住他，在他耳邊說道，“翎哥哥，毓兒喜歡你，今生今世，我只是翎哥哥一人的妻。你若有一日負了我，我會找你一生，直到我成為白叟老歐走不動路了。”

慕修翎低頭噙住她的唇，細密的吻落到了她的臉頰，額頭，眼簾?????兩人相擁倒在床上，床前的桌案上，還有未飲完的梨花釀，燭火搖曳，他們提前完成了洞房花燭，許下相守一生的諾言。

但是好景不長，似乎上天總是見不得有情人成眷屬，在此后一個月后，慕府闖進了一大批官兵，查出了當年慕老爺在朝為官時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宣旨的太監說當年商平國前太子冤死，是被慕承勾結奸臣所害，因當朝太子查明真相，已稟明皇帝，將慕承一家滿門抄斬。

這一卷圣旨，將慕老爺一家上下十四口，連帶家仆在內，一齊斬首。如降五雷轟頂一般的圣旨粉碎了慕府所有人的生路，當時的慕翎修外出不在，逃過一劫，而流毓身在慕府中，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慕修翎能一生平安靜好。

當時，整個慕府如同人間地獄，鮮血飛濺，刀光閃現，血水模糊了流毓的眼睛，她昏迷在地上，等醒來后才發現身處亂葬崗，目睹了慕府整個的滅亡的她，此時無助絕望淹沒了它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亂葬崗待了一夜后，

她被饑餓驚醒，隨后無處可去，后來被人販子看見她美貌不凡，輾轉被賣去皋夏國的青樓后，被青樓的老鴇看見她容貌出眾便培養她琴棋書畫，后來遇到蘇瀾，看她蕙質蘭心便為她贖了身，留在身邊做一名婢女，還答應為她尋找慕修翎。

這大抵便是流毓的過去了，聽完流毓的訴說，我深深的感到難過，眼前的女子，怎會有人看出她曾經經歷了怎樣的過往，這樣讓人心疼的女子，我用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想以此來給她一些溫暖，悲傷，總是來的措手不及。

看著她似乎還沉侵在過往中，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輕說道，“那些都是過去了，過去是我們無法左右的，你還有他不是嗎，那個讓你想了這么多年，念了這么多年的慕翎修，他現在一定活的好好的，在某一處和你一齊看著同一片天空。”

流毓沒有說話，許是她第一次向外人述說這些過往，或者這些年來她是第一次這樣在外人面前毫不隱瞞的憶起慕修翎。過了許久，流毓好像恢復過來了，她輕輕的用手撫著琴弦，“你說的對，我不停的彈奏這首梨花釀，有朝一日，他總是會聽見的。”

我不想擾亂她的念想，或許當年的慕翎修已經死了也未可知，不過這些終究是不能說出口的。暗里想起，等這次的事情了結后回到紅葉，用紅葉客棧的力量查一下當年的慕修翎現在身處何處。

我撩開簾子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是午時過后了了，正想著，就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我從簾子外看去，就看到不遠處有一處茶棚，專供路上的行人休息喝茶。我看了看流毓，她朝我搖了搖頭示意她沒事。

你我朝她一笑，兩人一道走下馬車。蘇瀾看我們出來了，便道，“先到這里喝口水吧，想必趕了半天路，大家都乏了。”又看了看我，“等下休息好了之后，到了晚上就可以進城了，大概后日午時就到鏡城了。”

我笑了笑，和他們一道走進茶棚，拿起茶盅倒了一杯水喝完，這才說道，“不必說的那么細，就這兩日的光景，我又能急到哪里去，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反客為主，如何如何的催促你這主人家了。”

他哈哈一笑，展開折扇輕搖。待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我們才又重新啟程上路。

路上，還是我和流毓一道，由于知道了流毓的過往，對于這個女子，我除了憐惜就是敬佩，我并不覺得她是在說謊騙我，我也沒有好值得人家去耍心計，再者，她琴聲中那繾綣纏綿的情思更讓我的心顫動，人會說謊，可琴不會，琴亦有靈。經過晚上的趕路，我們在天還未黑透之前投奔了一處客棧。

我們各自定好了一間上房，我讓店小二等會給我送來了浴桶，隨著氤氳的霧氣升起，我更完衣后，把身子放進水中，靜靜的躺在浴桶上，過了一會，我看了看右肩上的傷，上面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痂，只是還沒有完全愈合嗎，但最多也只要不消一月就可以好全了，聽蘇瀾說，他讓人給我敷的藥，痊愈后是不會留傷疤的，對此，我只能感嘆好藥就是好用。等到水溫已經成溫水的時候，我才起來穿擦干身子穿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