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夕何夕
- 今夕何夕
- 姚貞
- 3728字
- 2011-10-20 10:55:26
老娘看打動不了她,擤了把鼻涕,恨鐵不成鋼的說:“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我是為你好,你不知道好歹,就給你哥把地兒騰出來,你再不出門可把你哥的婚姻毀啦,你趁早出門,也算我們沒白養你一場,反正我們做多少也維不下你!”
說完出門嘮嗑去了。這些話寇曉婉聽多了,這幾天又過的亂七八糟,不由得無名火起,正昏頭呢,馬露露來電話:“曉婉,你班的蛇皮把微機老師打了,他眼鏡碎了,有個渣滓掉眼睛里了,那孩子跑啦,你趕緊來。”到了學校,又是人仰馬翻折騰到天黑,踩黑回家,一家人都不理寇曉婉,寇曉婉樂的清凈,鉆進被窩,想自己的事,才覺得又做回了自己。
過了兩天沈磊騎車帶寇曉婉出去吃飯,順便給寇曉婉買了個頭盔,寇曉婉心里樂了,造次的查問沈磊前兩天干什么去了,沈磊問她:“你當真想知道?”寇曉婉一臉嚴肅的點頭,沈磊就說:“那你上車,我帶你去看。”
是沈磊叔叔家的屠宰場,早已面目全非,但寇曉婉記得這里,這一帶有幾個地標建筑還在,沈磊用鑰匙打開門,屋里有一種腥味,說不來的頹敗氣息,沈磊大聲喊:“劉阿姨。”有個矮個女人端碗出來,對兩人點了個頭說:“該吃飯了。”三人走進臥房,寇曉婉看見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床邊掛著氧氣瓶,沈磊回頭對寇曉婉說:“那天你打電話時多虧我在這兒,要不然你可要凍到天亮了。”
這個劉阿姨用鼻飼管給床上的人喂飯,寇曉婉認出來了,這是沈磊的叔叔,那個兇悍的屠夫現在是個植物人!和電視劇不一樣,這個人沒有躺在床上假裝昏迷的演員的生氣,垂死的冰冷彌漫在他的周圍,任人擺布時就像給一塊龜裂的土地強行灌注水泥來保持表面的光滑。
寇曉婉和沈磊出來時再見到陽光,瞬間明白了許多,沈磊告訴她,叔叔8年前腦淤血,癱了半邊,那個第三回娶來的媳婦就在那幾天翻箱倒柜搜走了他的所有存款人間蒸發了,這個多半輩子靠兇悍過活的叔叔過到山窮水盡時氣昏了頭,推自己的輪椅從三樓跌落下來成了現在的模樣。沈磊說:“我每月掏3000快,讓劉阿姨伺候他,不這么著他就得死,他養我那幾年沒給我一天好臉,這世界真怪,以前挨他的打盼他死,后來老天居然真讓我來定奪他。”
寇曉婉直覺里覺得這是沈磊對自己的考驗,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過去他沒有向自己低過頭,現在恐怕也不會,但寇曉婉長大了,不再幻想做王妃了。嘴上不由得感慨:“你心真好!”
沈磊苦笑著說:“我哪是好啊,我這輩子從記事起就只有他,那時候他打也好罵也好,背著老婆給我攢娶媳婦的錢,一直攢到他癱了,沒錢救命了,才拿出來,折子上是我的名字,我沒花著,可這一招把我箍住了。”
寇曉婉就扭臉看著他說:“那你能玩轉嗎,一群老弱病殘?”
沈磊就問:“你擔心什么?我像是那種混不下去的人嗎?”
寇曉婉笑了,說:“是不像,你這夾克真皮的吧?干嘛這么花枝招展的,還不是有了現擺!”
沈磊眉毛挑起來說:“你真是不識貨,穿什么很重要嗎,關鍵看什么人穿!”
兩人都笑了,沈磊和以前一樣,他們彼此很熟悉。所以他們開始來往,像做學生時一樣,簡單的,溫暖的,這讓寇小婉很安心。但這份安心不久就被打破了,沈磊帶寇曉婉釣魚,約了許多朋友,山南海北的胡吹,玩到夜深,回家時寇曉婉實在是累了,居然忘記卸掉隱形,第二天鬧鈴響的時候,寇曉婉下意識揉了眼睛,這下慘了,劇痛讓她不由得從床上彈起來,右眼一片模糊,請了假去醫院,視網膜移位,要手術,只好請假,一家人都罵寇曉婉蠢,寇曉婉一手捂著右眼,一手在筆記本上敲,然后是一家人進進出出的罵聲。
都說女人戀愛了智商會減到零,老娘覺出苗頭,堅決要見讓寇曉婉智商變低的幕后高手,寇曉婉不勝其煩,反正是遲早的事,省的一家人惦記馮得的房子票子車子,不如干脆些,約來了沈磊和家人正式見面。老娘用第一次見馮得的問題問沈磊;怎么發展自己。結果令老娘大跌眼鏡,沈磊遲疑了一下,說:“我沒想過,混唄,賺錢,吃喝玩樂。”寇曉婉正在低頭吃魚,噗嗤一聲笑了,結果老娘狠狠橫了她一眼,回到家,一家人輪番上陣,勸寇曉婉懸崖勒馬,大家用最平常的生活邏輯推斷沈磊絕不是潛力股,當然,不從政不代表不成功,但經商做不到背景雄厚,一定不成功。
那天晚上,寇曉婉憋不住了,給沈磊發了個短信,問沈磊要不要自己做女朋友,沈磊說那得搞清養寇曉婉多大開銷再定。這以后沈磊真和他說的一樣,賺錢之外就和寇曉婉吃喝玩樂,唱歌、騎馬、漂流、打山雞……絕對的胸無大志,但寇曉婉喜歡,但福禍相依,吃夜市時,臨桌的混混和沈磊的哥們起了摩擦,結果動了手,老板躲在后邊又喊又叫,就是不出面,本來雙方都不想把事鬧大,眼看完事了,沈磊顧忌寇曉婉的安全,帶她下樓離開,剛到樓下,上邊又吵起來,不知誰的一個啤酒瓶打下來,偏巧砸住寇曉婉。
當場就昏了,送到醫院沒醒,過了五天才有了點知覺,渾身沉重的墜著,鉛一樣的,掙扎著睜開眼,寇曉婉看見的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回憶了一下,前邊發生的事很清楚,知道自己一定是在醫院,動一下手,發現被床邊趴著睡覺的人握著,是沈磊,這輕微的一動沈磊醒了,抬起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叫一聲:“曉婉!”
很輕,像是喚一個夢一樣,沒見過沈磊這樣,寇曉婉玩性來了,一本正經的問:“發生什么事了,你是誰?我在那里?”
沈磊頓時愣住了,握緊寇曉婉的手大聲說:“曉婉,我是沈磊呀,你可別嚇我,你真不知道我是誰啊?”看沈磊急了,寇曉婉哧一聲笑了。沈磊一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沒事,長吁一口氣,說:“曉婉,你折騰我五天啦,沒見過一個大活人睡這么久的,這五天你知道我怎么過的?你可真不省心,怪不得做剩女呀!”
沈磊撥了電話通知曉婉家里人,因為是半夜,家里人來了,看她沒事,一家人冷著臉先回去了,接下來怪事發生了,居然馬露露和馮一起來了,馬露露對馮得使個臉色,馮得略坐坐就走了,寇曉婉看在眼里,真不明白這是哪一出,兩人基本算是不認識啊!怎么攪到一起了?馬露露坐下來說:“曉婉,新男朋友呀?怪不得甩了馮得,原來喜歡型男呀,我就說讀過書的人最要不得,心里比誰都瘋狂,誰先瘋狂誰就先滅亡,馮得你不要就讓給我了,不興生氣哦!”寇曉婉看著馬露露的臉點點頭,心里明白了。
這個女人!一個學校沒人理,都看不起她的隨便,殊不知她最率性簡單的一面。可馮得在干什么?寇曉婉不管別人的想法,心里不反感馬露露,可覺得馮得這做法古怪,現實的他絕不是因為自己始亂終棄故意來惡心她,難不成要對處長的美人計進行到底?沒合適人選病急亂投醫了,要是這樣,他馮得小看處長了。如果記得不錯的話,處長暗示過寇曉婉,馮得之心路人皆知,恐怕難防暗箭。現在一門心思哄個明眼人,弄不好會雞飛蛋打,馬露露知道自己的處境嗎?居然叫馮得來這里,這才是一群瘋子呢!
出院第一天寇曉婉知道自己家人的態度,沒叫沈磊送自己,因為家里一定是翻天了,過了一個禮拜,寇曉婉下了班去找沈磊,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做的這些會換來什么樣的回報。沈磊在修車,寇曉婉說你到樓上來一下,等了半天,沈磊才上了樓,寇曉婉打開自己的包,遞給沈磊,說:這是我的工資卡和私房錢,全交給你,我做你女朋友,你把房子讓給我住怎么樣?”
沈磊看著她,看了幾秒鐘,說:“那可提前說好,我可賣藝不賣身!”寇曉婉原以為沈磊會動情地說這輩子就認定她了,發誓今后會對她好,沒想到他這么一說,前面的假想全部推翻,原來關于回報和付出的沉重的包袱頓時化為烏有。寇曉婉習慣了思考多于行動,困擾她最深的就是她擺脫不掉老爸老媽的算計,也放不下書本里中世紀的浪漫,但這些籌劃和設計擱在沈磊的輕描淡寫面前頓時走了樣,這令寇曉婉覺得茅塞頓開。生活是什么?也許什么也不是,是自己想多了。什么圈子啊,階層啊,管他呢,就犯一次混吧。
當天寇曉婉就回家打點,因為屬于自己的實在有限,一個大點的包袱就全裝下了,寇曉婉說自己租到房子了,騙他們說是和馬露露合租的單元房,就這么在一家人的措手不及中搬去和沈磊同居。領證那天,蘸指印前,沈磊說:“寇曉婉,你可想清楚了,我和一群烏合之眾混,甩都甩不掉,這輩子就認識你一個靠譜的女人,可你的選擇多的是。那個阮麗梅你記得吧,她販毒吸毒連累我進過局子,我也不敢說這些年為了錢沒做過邪乎的事,你要按指印了,我可就纏住你了,到那時候你可別后悔!”寇曉婉嫣然一笑,說:“愿賭服輸。”今天寇曉婉穿的華麗,明星一樣,引來許多羨慕的眼光,聽她這么說,竟然有人喝彩,民政局出來,兩人回家換了衣服,做飯,吃飯,平常夫妻的樣子,學校知道了,同事們隨了份子,家里人也就認了,畢竟一樣的出身,有親近感。補請大家,婚宴上,有人打趣兩人的閃婚歷史,沈磊稱自己口拙,叫寇曉婉代言,寇曉婉站在臺上說:“我們不是閃婚,認識十三年了,一兩句話講不清,唱首歌吧。”
唱的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寇曉婉的爹在臺下喃喃的說:“怎么跟喪歌一樣?”結果換來曉婉娘桌子下的一腳。
那個月,沈磊的叔叔過世了,在下個月馬露露和馮得結婚,再后來處長升遷,辦公室主任的交椅馮得沒坐上。馬露露說:“遲早會坐上的,單位里誰最愛權,權最后就是誰的。”馮得很欣賞。
再后來,寇曉婉貸款買了房子,從自家的閣樓望出去,城市的燈火連綿,照不見別人的寂寞,沈磊回家了,在背后摟住寇曉婉,問她想什么,寇曉婉說:“想那句今夕何夕。”
兩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