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從我開始好了。”軒霽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字并不好看，和本人不太一樣，有點兒幼稚，“哈，我的字不好看你別介意。軒是軒霽的軒，霽是軒霽的霽。”安曉打量著這個女人，這是這個文學社里第一個跟她打交道的女人。她真的是漂亮的，穿著純白的男士襯衫和黑色的緊身牛仔褲，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我們通常把這種味道成為女人味。

“我說了，我是本社的文字總監。是高一的時候入社的。那個時候社長剛剛創建這個社，作為中考狀元在學生大會上發表表率演講。一直板著個臉，冷冷的，語氣也很不屑啊，像這樣，”她收起笑容，擺出一副棺材臉給安曉看，“結果演講結束的時候她說，她在搞一個文學社，招寫手、畫手和攝影愛好者。還有會制作電子雜志或者對這方面有興趣的人。當時她的語氣還是沒有變，冷冰冰的。現在想來，那好像是她高中以來唯一一次穿校服。”

軒霽講得太入神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跑了話題。

“我在《霧澀》上面有專欄的，看過嗎？寫過一些散文啊、短篇小說什么的，但我和社長不一樣的，文字對我來說沒那么重要。”話到此處，軒霽笑了笑。

“然后是剛剛那個男的。X。高二3班的，家里很有錢，父親是開旅行社的，聽說做得很大。但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不怎么管他。他一直是住校的，在社里負責攝影和電子刊的制作。你看到他剛才背的吉他了吧，他喜歡音樂的。眼線也看到了吧？那不是畫的呦，是紋上去的。”說完自己抖了抖，“幻覺痛了。”

“副社長和社長去澳洲旅游了。他們從幼兒園開始就認識，副社的父母好像很喜歡社長，暑假一到就把他們兩帶到澳洲去了，說是放松放松。副社選擇畫畫的原因好像也和社長有很大關系，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軒霽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來喝。安曉看向窗外，天黑的很快。夜幕已經降臨了，天空變成了由里而外透出墨黑的樣子。稀疏的有幾顆星星。

軒霽把水杯放在安曉面前，“副社是叫尹翯。聽說過吧？”何止是聽說過，如雷貫耳。“他今年年初用獎學金出版了第一本畫集《花聲》，是社長給寫的序。雖然不至于家喻戶曉，但是要打響名號是綽綽有余的。尹翯從高一下半學期開始蟬聯了兩年的學生會長，今年肯定也不會變的。”她聳了聳肩，喝了一口水。

“先跟你說個事兒啊，副社照片你見過吧，”軒霽突然笑的很壞，“很多學姐學妹喜歡他的哦。噢，不對，現在已經沒有學姐了。哎，老了。”安曉看著傳說中的校花認真嘆息的樣子，突然很想笑。

“至于社長嘛，名字不用我說了。她是個…嗯，怎么說呢？是個、是個偉大的人。其他的要不我不用介紹要么要等你自己去挖掘，我不敢多加評論。”吐了吐舌頭，這個俏皮的笑容在安曉眼里看起來很是奇怪。為什么“不敢”多加評論呢？還有，“偉大”這個詞用來形容一個17歲的學生，是不是太嚴重了呢？雖然她寫出了不小的名氣是沒有錯。但是，總覺得奇怪啊。

“還有兩位前輩剛剛畢業了，都是被高一的社長吸引來做社員的。一個去了英國，另一個不上大學去周游世界去了。那時候整天抄襲的嘀咕著什么再不出去就要老了之類的話，沒想到真的這么干了。

“因為第一年沒有找到會弄電子期刊的，所以我們那年是和校刊合作。第二年X加入了，我們開始每月出一刊電子雜志，社長是主編。今年社長和副社出名之后，由雜志社要來簽約出版我們的月刊，前段時間一直在忙這檔子事情。你來的湊巧，正好趕上10月份第一期實體書。”

“實體書？”

“嗯，不過還沒對學校公布。合約已經簽了，雜志的名字還在商定。”

軒霽看了一眼時間，“這么晚了，我請你吃飯。還有點事情想跟你聊聊，新人嘛，別老板著一張臉，別學槿沉那個死樣子。”

安曉一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說是請她吃飯，其實就是吃學校旁邊的牛肉拉面。味道一般。

軒霽席間所謂的“想和新人聊聊”，就是拼命的說很多廢話。包括哪個班的那個美女喜歡副社啦，X的眼線迷倒過學生會的哪個學姐啦，還有一個值得一聽的八卦，軒霽以“女人的直覺”賭X喜歡社長。

“混小子肯定是喜歡槿沉的，那么自傲的小子，只有在槿沉面前有點兒人樣，會笑一笑。”軒霽的吃相絲毫不能與校花二字相稱，再加上一臉曖昧的笑，安曉覺得如果那群評她為校花的男生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有幻滅的錯覺。

晚餐結束，兩個人徒步走回學校。夜已經全黑了，夏夜的林蔭道有種特別的美感，頭頂上空有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喚，仰頭卻分不清哪是樹葉哪是夜空。籃球場上有男生在打籃球，路燈下的少年與太陽下相比籠上了一種朧明的頹敗感。

“你記得白天的時候X曾經說你的話沒有靈魂嗎？”寂靜中軒霽突然問道。

安曉沒有回答。

“你有沒有看到掛在社里的那幅畫？”軒霽繼續問道。安曉想了想，“嗯。記得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是她進入房間第一眼就看到了的東西——一張掛在窗戶對面的畫。那是一張很巨大的畫，火紅色的畫。畫面上是漫天的大火，肆虐的火舌吞噬了天空，一條石板路劈開大火，通向黑暗的遠方。是一幅油畫，筆觸極端的細膩而又大氣，讓人無法忽視但又不敢直視。直視的時候，讓人有一種渾身上下都在被烈火燒灼的感覺。

“怎么了？”安曉回憶完那幅油畫，回過神來。看著軒霽路燈下的側臉，似笑非笑的樣子。

“知道是誰畫的嗎？”她問。

安曉只覺得不像是出自學生之手。

“看了之后又什么感覺？”她換了問題。

“焦灼感。”

“能不能常使用更具體的語言來描述？”

她看了軒霽一眼，如實說，“不能。”不喜歡說話。

軒霽愣了一下，然后一笑。“那算了。那你覺得作者想要表達什么呢？”

想要表達什么？那漫天大火中開辟出來的羊腸小道，火舌肆虐，小道卻是冰冷的石頭鋪砌而成，不去擔心，無所畏懼。即使天空被遮住，即使目的地被掩蓋，只要路還在就永遠不必去擔心，不用去畏懼。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吧。

“堅守道路？”安曉說。

軒霽沒有說話了。一直走到高一新生宿舍樓下，軒霽說，“那幅畫的作者是尹翯。是高一的時候社長給他題目讓他畫的。題目就是你們二審的題目。”

安曉一震。最渴求的景象。那個叫尹翯的男人腦中最渴求竟是這一番景象嗎？似乎是看穿了她的震驚，軒霽淡淡的說道，“翯說過，這是社長渴求的景象。他只不過是一如既往的追隨社長罷了。我會和你一個剛剛入社的新人說這些，一是因為你加入了我們，我們是一個團隊，是一家人，家人之間自然是不會有什么秘密的；二是因為X說的沒錯，你的畫是缺乏了一些東西。我們社里的人通常概括的把這種東西叫做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