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看不見月亮的晚上，安曉一夜沒睡。

她在腦中一遍一遍的整理著自己畫過的東西，想著去年拿下全國美術大獎的畫中旋轉木馬，想著自己筆下找不到生命辨不清真假的花，想著無數次畫過、發表過的初中門房大叔養的那只貓，安曉始終在思索關于X和軒霽所說的“靈魂”。

缺乏靈魂？真是有趣的說法。

一群神奇的人，看到一幅畫的瞬間就可以確定的判斷，畫手是否擁有豐滿的靈魂。安曉想著想著，腦中只有尹翯的那幅畫中漫天的大火成為揮之不去的畫面。就像是真正帶著灼人的熱度，烙在人心上了那樣。

她愈發期待和軒霽的深交，期待結識那個叫X的眼線怪咖男，期待遇到尹翯，更期待被X“喜歡、被軒霽冠上“偉大”二字、被尹翯“一如既往的追隨”著的紀槿沉。她預感自己必定會在校圖書館二樓這個二十平米的文學社里，找到自己現在或許并不擁有的東西。

那種被他們叫做靈魂的東西。

她第一次有了一種奇怪的沖動，她想要畫出和銀尹翯一樣的東西，想要把那種帶有灼人熱度的情感注入自己的畫，想要賦予筆下的畫面足以讓人看一眼就再也不能輕易忘記的的力量。就像尹翯心中渴求著那條被火舌吞噬卻義無反顧通向遠方的小路一樣，安曉想要找到自己的路。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殺死人的軍訓終于在八月中旬結束了。那之后還有一個高一新生歡迎會，軒霽說社長和副社會在這之前回來，歡迎會以往都是學生會長要只歡迎詞的，所以說副社是肯定能見到的。軒霽還很秘密地說，社長好像也會參加，今年歡迎會好像會和往年不一樣，因為是開在了體育館，似乎會有歡迎節目之類的。

“歡迎節目？”難道是說社長會參加歡迎節目的演出？

“嗯，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社長說想要見你，還有另一個剛剛招進來的寫手。”

安曉腦中又浮現出了紀槿沉登報時的那張照片，鏡頭上的女人有深黑色凌亂的中長發，修長的身體上套著全黑的衣服和褲子，手插在口袋里面無表情的站立著。其他所有的參賽選手都笑得像花兒似的，就她一個人不管攝影師怎么勸都始終板著一張臉。社員看到這張照片的反應卻不是疑惑為什么社長在鏡頭前面也不笑一下，而是大呼，“哇，社長被拍到了”、“社長竟然沒有直接走人”還有“社長沒有皺眉”。

歡迎會的那一天早上，軒霽拉著安曉和另外一個叫賀城陽的新社員往體育館走。剛剛分了班，安曉本來應該是要和全班同學一起去的。但也閑得無聊，只不過那個社員很是熱情，一直在找安曉講話。安曉看了他一眼，是個長相可愛的男孩子。是這學期剛剛轉學過來的高二生。眼睛睜得老大，一個勁兒的問安曉問題。她最終選擇戴上耳機，真是吵死人了。

軒霽把表情很受傷的社員拉到一邊，對他說了些什么。換歌的間隙安曉聽見一句話，軒霽說，她還算好的，社長是這個的三萬倍恐怖放大版。安曉心里偷笑了一下，看著那個男的，眼神里明顯在對軒霽說，學姐啊，放我回去吧，我不去歡迎會了，反正我不是高一的。

“社長說想要見你的。”軒霽對賀城陽說，“忤逆社長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結果是他們去晚了。到體育館正門口的時候尹翯已經在發表開場歡迎演說了。賀城陽向里面看了一眼，很多女生在下面尖叫。因為隔得太遠了，他看不清男人的長相。但他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是很華麗的聲音，讓人想到銀砂，帶著撩人的歡快。隱約看見，他背著吉他？

“喂喂，學姐，副社怎么好像背著吉他的樣子？”

“廢話，不背吉他怎么彈？等著看唄。咱等會兒再去后臺，先進去看完這段再說。”說罷便拉著賀城陽和安曉進去，站在門口。這時候便聽見副社說，“下面請我們城東文學社社長紀槿沉和攝影師X與我一同為大家帶來一首歌炒熱氣氛，”下面突然安靜了兩秒，門邊的三個人除了軒霽笑得詭異其他兩個人也都愣住了，接著人群發出了足以把整個體育館翻個個兒的吶喊聲。“不過眾男生可能會有點失望，文字總監太大牌請不動，還請見諒。”此話一出，軒霽“噗”一聲笑場，“明明是我音樂從來沒及格過好吧，完全五音不全的…啊，看，那個就是社長。”

賀城陽和安曉應聲抬頭，觀眾席燈光突然關閉，舞臺上只留下三束白光。當那個女人的身影出現在舞臺上的時候，人群突然的安靜了。所謂突然，就是人群從前一秒的無比吵鬧，進入了可以聽見自己心跳聲的狀態。

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見紀槿沉——那個女人又一次穿著全黑，不帶一點兒雜色的全黑大體恤和黑色的運動褲，連個白色的商標也找不到。帶著大墨鏡遮住三分之二的臉，頭發依舊是雜亂的中長，一部分被胡亂得用扎頭繩糾起來，劉海很厚并且長。她背著純白色的吉他，和X一起上臺。燈光一直追隨著她，隨著她的腳一點一點的移動。他們坐在高椅上，構成三角形。三把吉他聲音響起，打破這種安靜。是一首慢歌。然后尹翯開口，慢慢的唱起歌來。聲音低迷撩人，臺下大多的學妹聽得如癡如醉。但安曉一直試圖分辨他在唱什么，卻只能聽見只言片語。無法連成完整的歌詞。

“這首歌是剛剛畢業的前輩做的曲子，社長填的詞。”軒霽在一邊小聲說。然后安靜地聽歌。尹翯的聲音一直是帶笑的，但是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受很悲傷的歌。曲調溢滿了一種白色夏花絢爛開放然后安靜凋謝時淡淡的哀傷，與臺上男人唱歌時的笑意不符。“這個混蛋總是這樣，干什么都是笑著的。”

賀城陽很好奇的看著學姐。

“那這么說，X是干什么都不笑的嗎？”

“嗯，這兩個人只有在社長面前才會不太一樣。我見過副社和社長單獨相處，副社是很少笑的；而X呢，我只見過他對社長笑。”軒霽說。

安曉再看臺上那個女人。她一身黑衣與純白的吉他相映襯，在舞臺燈光的柔和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鋒利，她低頭看著吉他，劉海厚重的垂下來，遮住了墨鏡。

感受到一種華麗的光澤。掩蓋了一切。墨鏡下的，應當是一雙極其鋒利的眼。

燈光突然亮起，歌聲停了。是結束了。臺下爆發出歡呼聲。

“我有點不太舒服，先回宿舍了。”安曉突然感到緊張，隨口扯出一句理由。也不等軒霽說點什么，轉身走出了體育館。耳邊只有尹翯的歌聲還在回響，聽不清歌詞的淺唱低吟。那是靈魂嗎？出自于靈魂所以聽不清在唱什么？

賀城陽追出來，“安曉，我請你吃冰淇淋。”他笑了。

她沒有拒絕。“軒霽呢？”

“學姐去后臺找社長了。”

“我是說，她沒拉你去嗎？”

“我說我來看看你怎么樣，她就放我出來了。說真的我只不過是還沒有準備好見社長。”

“只不過是學生社團的社長而已，要什么準備啊？”她只是想知道別人不敢見的理由，想要從而知道自己的理由——長這么大她安曉可是第一次對于直面一個人有這么大的壓力甚至于不敢面對。

“不只是社長啊，傳奇啊…你要什么口味的？草莓？”

“隨便。”

“啊？你要吃隨便啊。這沒得賣。”

“白癡啊你，我是說口味隨便。”

“啊哈哈，那好吧，老板來一支巧克力和一支草莓。啊哈哈好幽默。”

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