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到了周末，江秋柔把衣服抱到陽臺上手洗，周末只要天氣好，她都會在陽臺上手洗積攢一周的衣服，這個習慣從三年前形成后就再也改不掉，無論心情有多糟糕，但只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洗衣服把自己累的腰酸背痛后，身體里的沉重都會漸漸遁形無蹤。這個周末，江秋柔卻有點漫不經心，才洗了一半就停了下來撈起沾在衣服上面的泡沫，像兒時那般吹著玩，玩性褪了便呆呆的蹲在地上，偶然發現右手上僅剩的一點泡沫附在無名指上，陽光照在上面，五彩斑斕，像極了一塊大大的鉆戒。盯著泡沫消失后，江秋柔突然想到還沒為阿祺買結婚禮物！她連忙起身，也不管泡在盆里的衣服，隨便翻出件外套拿上包就奔向附近的地鐵站，去往市中心。

商場里的商品五花八門，逛了很久還是不知道究竟買什么好，當她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璀璨的飾品柜臺吸引了她，銷售員很殷勤地問她要買什么，江秋柔面色猶豫，還沒等她講出話，銷售員看她的眼神停在鉑金戒指區，就拿出一款讓她試戴，纖細簡單的戒指在江秋柔手指上泛著低調的光輝，她摩挲著心底五味陳雜，學生時代阿祺的一句玩笑話在耳邊響起：

小柔，若十年后你未嫁我未娶，我們就在一起吧……

當初只是一句戲言，江秋柔不知為何竟記下了，而在這第九個年頭他要請她去參加婚禮，呵，記憶中的阿祺還是學生時代陽光明媚的模樣，現在應該成為一個穩重可靠地男人了，他的新娘應該溫柔大方。

女士？這位女士？

銷售員的聲音把她從沉思中拉出來，江秋柔恍然褪下戒指，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一時走了神，我想買禮物，但戒指好像不太合適。

銷售員問詢過情況后，旋即帶她到旁邊的柜臺，那個柜臺里滿是漂亮的胸針，江秋柔挑了一個小巧別致的款式讓銷售員包起，打算將它送給阿祺的新娘，猜測她或許會喜歡。

從商店出來時陽光烈的有些刺眼，時間過的真快，一晃就到了中午，想到回家做一個人的飯很麻煩，她就隨便找了家餐廳解決午飯。這段時間天氣轉暖，周末街上、各餐廳飯店的人明顯比平常多了很多，江秋柔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可以看看路人、曬曬太陽。等餐的時候，她百無聊賴的拖著下巴看窗外，夏天就要來了，路兩旁的樹已經長出了綠芽，輕嫩的顏色讓人看著就心生喜悅；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一個老奶奶推著輪椅中的老爺爺過馬路，兩人都白發蒼蒼，他們笑談著消失在拐角處；年輕的情侶們依偎著走在街上，樹干的影子在他們身上歡快地跳躍著，天氣一點點暖起來的感覺真的很好……正當江秋柔沉浸在窗外的世界里時，忽然旁邊有人問道：

你好，這里的位子有人么？

江秋柔回頭，剛才的好心情碎了一地，只見一身休閑的董旭和一個美艷的女孩站在旁邊。

是你？董旭眉頭皺了皺。

江秋柔心中不悅，仿佛是她打攪了他們，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嗯，這里只有我一個。

女孩驚奇地問：這么巧，你們認識啊！

董旭“嗯”了一聲，很有紳士風度地幫女孩拉開椅子，自己卻一下坐到江秋柔旁邊，江秋柔尷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女孩兒開朗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這家餐廳今天怎么突然人這么多，平常從來沒有今天這么難找座位，幸好你們認識，相請不如偶遇，大家剛好坐在一起吃飯，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么！旭哥哥，你還不快介紹一下！

董旭嗔怪了女孩一句“傻丫頭”，然后笑著說：

這位是我的同事江秋柔，這位是丁琳。

丁琳搶過話：

秋柔你好！原來你們是同事啊，旭哥哥，你們公司的女同事都這么漂亮么？我有點不放心了。

江秋柔被丁琳的風趣逗的忍俊不禁，壞心情也消失了大半，她微笑著說：

哪里。

秋柔不要自謙哦，呵呵，你們公司是不是很多女孩子圍著旭哥哥轉？

自來熟的丁琳打開了話匣子，跟江秋柔攀談起來，從董旭、工作聊到個人喜好，江秋柔一向不大會講話，只是言簡意賅地笨拙回答，她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跟陌生人有這么多話聊。對于交談，江秋柔一向很不自信，就算是跟很親近的人，也從來無法聊到火熱朝天，但今天，僅僅回答丁琳的問題就已經超出她平常講話的頻率了，偶爾撇一眼董旭，發現他看向丁琳的眼神中滿是疼愛。江秋柔方才反應過來，原來如此！怪不得公司里愛慕董旭的女孩們一直都沒有成功，他根本就不是單身，丁琳就是他的女朋友呀！

丁琳和江秋柔聊天時，董旭瞇著眼睛靠在一旁頗有玩味地看兩人，一個性格外向火熱，一個性格內斂沉靜，竟然也能一見如故地聊個沒完。今天的江秋柔穿著隨便，長發也隨意地挽著，一副居家模樣，看來出門的時候很倉促，不知道為了什么事。雖然她平日里寡言少語，但這會兒也和丁琳講了許多事，她緩緩地講著工作，喜歡的電影、小說和雜志，巧的是她喜歡的那幾個樂隊居然也是他喜歡的。他不由得佩服丁琳，只是一頓飯的功夫，就把江秋柔的基本情況全弄清楚了，這小妮子！

午餐在丁琳清脆的笑聲中結束，買單時董旭打算把江秋柔的那份一起付，但她執意不肯，丁琳笑著說：

秋柔姐，你不是怕旭哥哥錢不夠吧！

江秋柔笑著否認，董旭也沒有堅持，三人一起出了餐廳。正當丁琳熱情地邀請江秋柔隨他們一起逛街時，江秋柔看到了街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顧長河，她的心頭不禁猛地一震，旁邊應該是他太太和孩子。顧長河隨著太太和孩子正要走進商場大門時，不經意回了一下頭，與江秋柔四目相對，他身形略微頓了一下，隨即跟上家人進了商場。

江秋柔怔怔地望著對街，眼神一點點暗下去。

秋柔姐？秋柔姐？

丁琳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扯拉回來，她抱歉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剛剛走了一下神。

哦，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好像看見了熟人，估計是我的錯覺。

好不容易逮到旭哥哥有空，我們打算去逛街，你有時間么？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江秋柔婉拒著：

下次吧，家里還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了，你們玩的開心點。

好吧，下次見面的時候不許再拒絕我哦！

嗯，一定！

道別后，江秋柔匆匆離去。

江秋柔在場時嫌少講話的董旭，表面上看似漫不經心，卻敏銳地感覺到了江秋柔的情緒變化，她盯著對面街道時，他也順著看過去，只是一家三口沒什么特別，她突然的變化到底是因為什么？然而他的疑慮被丁琳打斷了：

旭哥哥，你在呆看什么？

哦，沒什么。

秋柔姐姐人長得這么清麗，在你們公司是不是很受大家歡迎啊？

嗯？應該……還好吧……

這算什么回答，我分析一下，她長得漂亮人也不錯，家世應該也很好，你看她吃飯的時候餐具擺放整齊，骨頭啊、蝦殼啊都沒亂扔，全都好好的放在紙巾上，用完的餐巾紙居然也疊整齊了放在一旁，肯定從小家教很好。只是性格比較內向，我猜你們公司里的人八成會以為她冷若冰霜，女同事大多與她保持距離，男同事只會暗地里仰慕，并不敢跟多接觸，是不是？我倒覺得她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董旭的笑意爬上嘴角：

何以見得？

女孩子當然最了解女孩子啦！丁琳撇撇嘴：

旭哥哥，她有沒有男朋友？

董旭沉吟片刻，模棱兩可地回答：

好像是沒有。

什么叫“好像是沒有”！丁琳跺著腳：

你們在一個公司快兩年了，怎么連這點都不清楚，你呀！雖然只是跟她談了一會，但直覺告訴我，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今天你們倆坐在一起時，我突然眼前一亮，就差沒叫出來“好般配”這三個字了！我怕叫出來嚇到秋柔姐姐，以后與你保持距離那就壞了，你們在一個公司，增進感情的機會太多了，你要好好把握！

董旭拍拍她的頭，又好氣又好笑：

小丫頭一個，竟然還操心起我的事了！

丁琳朝他做個鬼臉，挽著他的胳膊假裝生氣：

誰是小丫頭，我早就長大了！

董旭笑答：

嗯，我們家琳琳已經是大人了！

丁琳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靠著他的肩膀喃喃道：

陶淘姐都離開這么久了，你卻一直單著，叫人怎么不替你心急……

話音未落，一股秋意襲上董旭的眼睛。陶淘，為什么這么久都過去了，每當聽到這個名字，胸口還是會感覺到一陣涼意呢？他明白丁琳的擔心，然而，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她的話，只是攬過丁琳的肩膀向停車場走去。

坐上地鐵的江秋柔放棄了空著的座位，一只手拉著地鐵的扶手，一只手揣在大衣口袋握著裝有胸針的盒子，與顧長河對望的一幕不斷涌現在腦海。感情，多半都是自私的。跟顧長河交往愈多，她愈有將他的溫柔與寬容霸占的欲望，明知他有家室，卻無法阻止想依偎在他懷中的沖動，一切皆因自私，才讓這段不應該開始的感情永遠見不得光、示不得人。世事真的很諷刺，想不到自己竟一步步變成了從前最憎惡的那種人。

幸福是什么？

幸福在哪里？

她江秋柔，為什么總與這個詞無緣？

地鐵的突然顛簸將江秋柔的眼淚晃落在地，她擦了擦，竭力抑制往外溢出的悲傷，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旁邊的一個中年婦女因這次顛簸差點摔倒，她把一大包東西放到地上，人也跟著蹲下從袋子里翻出一盒酸奶后，找了個位子坐下。只見她揭開酸奶的錫紙旁若無人地舔了舔，邊喝邊用方言跟同伴抱怨商家太精明，酸奶竟然只裝大半盒，相隔兩米遠，還能聽到她喝的聲響。這般我行我素不在乎他人眼光，江秋柔自嘆永遠無法做到，她甚至都不敢與心愛的人牽手外出。

報站的聲音回蕩在車廂里，到站了。

地鐵門打開后，江秋柔隨著擁擠的人潮走下去。

只是不知這樣的人生，是否會有到站的時刻。

回到家后，江秋柔扔下外套就到陽臺上繼續洗起衣服來，眼淚卻怎么都忍不住洶涌而出，滌蕩著眼和心。

洗完衣服后日光已西斜，江秋柔從電視機后面拿出個收音機，找到音樂頻道，開大聲音。時常帶在身邊的萬寶路此刻卻不見了，翻了好久，才從沙發靠墊后找到，她抽出一根燃上，叼著，走到洗手間端出裝有小魚的罐子，撈出兩三條喂弗朗西斯，最近它有點食欲不振，眼神總懶洋洋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江秋柔將它從魚缸中拿出放在地上，它卻不像素日里一沾地就四處爬行，她索性席地而坐，邊抽煙邊與它聊起了天。

不久，身后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江秋柔，她并未起身，也不回頭，手中的煙被抽走熄掉也沒有做聲，來人把烏龜放回魚缸，也將她扶起拖至沙發。

地上涼，怎么還總是坐那。

有些壞習慣我想改卻總也改不掉。坐在沙發里的江秋柔，低眉，又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

顧長河嘆了口氣，沒有再奪這支煙，從茶幾上找到打火機幫她燃上。

少吸點煙，對身體不好。

嗯，好。江秋柔應著，把煙放在他嘴邊。

顧長河吸了一口，攬過她的肩，問：

餓么？

她搖搖頭。

今天我看見你和朋友在一起。

這個城市里沒有我的朋友。

是同事？

嗯，同事和他的女朋友。

噢，多約他們聊天、吃飯，慢慢就會變成朋友。

今天為阿祺買完禮物，恰巧遇到，就在一起吃了午餐。

為阿祺買禮物？你要回老家一趟么？

他要結婚了，我得過去一趟。

什么時候？我送你去機場。

下個周末，這一周把事情安排好，休個年假。

這么說要走一周了？

嗯。

買了什么禮物？

她把胸針拿給他。

很漂亮，我倒覺得很適合你。

江秋柔這才涌現笑意：

這是特地為阿祺的新娘買的，適不適合我無所謂，她喜歡才是正事。

說的是，改天我陪你為父母挑件禮物吧。

江秋柔靠在顧長河的胸口，沒有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