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訊
- 云裳花開
- 迷迭阿九
- 5192字
- 2013-04-15 11:27:36
正手忙腳亂的趕設計稿時,隱身的QQ突然閃動起來,江秋柔看了一眼,沒有理會。忙到近十二點的時候,終于把客戶催的比較急的圖完成了,剩下的工作比較簡單,下班之前完全可以輕松搞定。此時,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她發現自己已是口干舌燥,忙端起水杯大口地喝下,長舒一口氣后,才重新注意到還在跳動的頭像。江秋柔漫不經心地點開,然后,怔住。
我要結婚了。
彈出的對話框里,赫然顯示著云景祺的話。
阿祺說,他要結婚了。江秋柔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到了午休時間,沉寂的辦公室忽然變得十分熱鬧,大家有說有笑地出去吃午餐,不知誰撞了一下江秋柔的椅子,她才回過神。手指遲疑著放在鍵盤上,一時間竟無從下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指終于恢復靈活,飛快地敲擊著鍵盤。
不好意思,上午一直在忙,恭喜!
沒料想他竟然迅速地回復了:
呵呵,沒關系。
什么時候辦喜事?
下周六。
哦,新娘是誰?
我們高中時的同學,叫謝依婷,你還記得么?
江秋柔努力從陳舊的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卻怎么都覺得是第一次聽到。她搖搖頭,隨即又發現自己對著的是電腦,心中笑罵了一下自己。
不記得了。
那就保留個懸念,到婚禮現場再見吧。
唔……我不清楚下周六是否需要加班……
云景祺那邊幾分鐘都沒有什么回應,這讓江秋柔忐忑了起來,加班這個理由用在這里真是諷刺,可是已經發了過去,無法刪除。正當她心中沒了主意時,云景祺回復了:
小柔,請你一定要來。
江秋柔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七年了,高中畢業后他們從未再見過,如果這么唐突地跑去參加婚禮,那2500多天堆砌的陌生該如何應對?或許,阿祺也有同樣的顧慮,即使相距千里,透過網絡江秋柔仍能感覺到他的些許情緒。自從相識后,他用懇求地語氣講話這還是第一次,江秋柔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漸漸被觸動了。
好,我參加。
敲下回車鍵后,江秋柔心亂如麻。
云景祺對江秋柔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呢?死黨、摯友、青梅竹馬這些詞都不能準確地定義。十七歲的她已經在灰色地帶游走了好幾年,轉校生云景祺如同一道光亮照進了她的世界,給她溫暖和關心,將她的丑陋與懦弱一并照收,從未有過絲毫抱怨與厭煩,好像無論她的心底隱藏再多的陰暗,都會被他的微笑照亮。她曾笑稱他是個被神眷顧的人。
你在看什么?
云景祺問十七歲的江秋柔,他們的第一次交談從這句話開始。
十年前,江秋柔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申請從前排搬到最后一排,老師轉身時嘆息與同學們的議論紛紛,都像錐子一樣敲擊著脆弱的自尊心,可當時的她故作震驚地搬到最后一排靠門的位置上,把書立起,筑成城墻,沒日沒夜的看小說、聽音樂磁帶,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上課睡下課翻身繼續睡,日子過的波瀾不驚。沒過多久云景祺轉來了,他自我介紹時,江秋柔以近視300°的眼睛隨便掃了一眼,根本沒看清站在講臺上的云景祺的五官,爾后繼續低頭看武俠,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書頁上,她抬手擋住。
突然有一天,江秋柔在看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頭頂上方響起了男生的聲音:
你在看什么?
江秋柔應聲抬起頭,透過垂下的劉海隱約看見一張清秀的臉離自己不到30公分,忽然之間心跳露了一個節拍,世界安靜的一塌糊涂,兩個人無言地對視了幾秒鐘,她揚起手中的書把封面給他看。
哦,是《平凡的世界》啊!
嗯。
緊接著,課間喧嘩的聲音開始漸漸暈染開來,耳邊恢復嘈雜,有人在課桌之間相互追逐著跑來跑去,大聲地說笑,黑板上殘留著上節課老師的題目講解,窗外的樹葉在風中來回晃動——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聊天的內容已記不太清楚,好像在聊中外的小說、喜愛的作家。那天,在江秋柔臉上遁形已久的笑容又重新顯現,當時大多時候都是云景祺在講,她聽的有點漫不經心,手還不停地轉著筆,空氣中漂浮著一種很微妙的氣味,像夏季雨后沖洗過的草地。
云景祺出現后,如蝸牛爬行般的日子竟一天天飛快掠過,江秋柔講話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但依舊不是很多,心中的疑慮也在慢慢堆積。終于有一天云景祺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前排搬去了她旁邊,江秋柔在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與意味深長的眼神中,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天,直到放學同學們全走光后,抬起頭語調平靜地問他:
云景褀,你為什么要闖入我的生活?
他怔了一下,皺眉,沉默了幾秒鐘。
沒有為什么。如果非要一個理由,那就是因為跟你呆在一起讓我感覺自由,還有,小柔,以后不要叫我云景祺,叫我阿祺。
這么解釋之后,江秋柔非但沒有明白反而更混亂,她也皺了皺眉,想要追問卻欲言又止。只是從此,江秋柔成為了阿祺的小柔,云景祺成為了小柔的阿祺,人們經常會看到云景祺呼啦啦地翻試卷、教科書,江秋柔面無表情地翻小說,兩人或默契地沉默、或淺言三兩語,云景祺一如既往地陽光、優秀、成為班上社交的中心人物,江秋柔還是像以前一樣鮮少關心外界,每天看書、睡覺、聽音樂。只是,阿祺出現以后,慢悠悠地日子竟開始呼嘯駛去。
在那段永遠不愿留戀的灰色時光里,阿祺是唯一明亮的存在。
往昔的很多事在這天涌上心頭,江秋柔一直神情恍惚到下班,旁邊有人碰了她一下:
秋柔,下班了,一起走吧!
江秋柔如夢初醒,抬頭看到裴青青已經收拾好東西等她一起下班,她錯愕地瞄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發現已經到了六點,蹉跎了一下午工作還沒做完,于是只好讓裴青青先走,自己留下加班。
在一片下班的熱鬧中,她躲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恢復精神,等回到座位上時發現同事們都已經走掉了,空蕩蕩的辦公室中只剩下了她,最近難得不忙,大家都能準時下班,她心想,看來今天加班的只有我一個了人了。人在獨處的時候往往會變得放松,江秋柔也不例外,她站在窗臺旁從38層向下看,各大街區華燈初上,城市進入了下班高峰期,忙碌而熱鬧。她沉浸在目光所及的世界中,習慣性地從包中掏出了一包煙,倚著窗臺悠閑地抽了起來,思緒在升騰的煙霧中漸漸變得粘稠,精神也漸漸恢復。
一根接著一根,不知道過了多久,從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嚇了她一跳:
你怎么還沒下班?
江秋柔猛然轉身,與營銷總監董旭四目相對,沉吟了片刻過后啟唇道:
我還有幾張圖要改。
嗯,做完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煙,眉頭擰了一下閃進了辦公室。江秋柔低眉看了看自己的煙,直到抽完后才踱到電腦前。過了大概一刻鐘,董旭推開辦公室門說要叫外賣,問她吃什么,江秋柔只想早點做完回去,便推說不餓不必幫她點了。待她靜下心時發現剩下的工作雖都簡單卻很零碎,沒兩三個小時是做不完的。
辦公區靜悄悄地,唯有董旭的辦公室與她的座位上有亮光,送外賣小哥的到來稍稍打破了幾分寂靜。當飯香味飄散開來后,江秋柔很不情愿地發現自己已腹中空空,又想到還要再在辦公室耗上兩三個鐘頭時,她開始有點后悔沒點外賣。董旭大步走到旁邊坐在裴青青的座位上,江秋柔疑惑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打開外賣,擺了一桌,有粥有小菜還有炒粉,分明是兩三個人的份量。他拿起筷子自顧自地一邊吃一邊說:
點多了,我吃不完,你也來分擔點。
江秋柔明白他的意思便沒有再矜持下去,拿起餐具大快朵頤起來。不過,她的吃相讓董旭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個纖弱的女人吃起飯來頗有些雷厲風行的味道,更沒想到她的食量如此之大,一個人吃掉了三分之二的份量,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爬上了董旭的嘴角。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江秋柔,呆在公司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發現她除了孤傲還有率性的一面。
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吃完飯體力精神也都恢復了,江秋柔拋開白天亂闖的思緒收斂心神專心工作,等她做完要下班的時候,看見董旭的辦公室里燈還亮著。一年前江秋柔剛進公司的時候,董旭剛提升為營銷總監一路春風得意,但兩人一直沒什么交集,私底下公司里沒少流傳有關這個單身高福帥的八卦情史,江秋柔對這類事從未上心過,僅知道許多女同事都心照不宣地心儀他已久,可似乎從未有人真正將他拿下,八卦依舊,董旭單身依舊,并且總是一副拼了命工作的樣子。
關于晚餐,江秋柔心懷感激,想道謝,又怕打擾他,就泡了一杯茶輕手輕腳地放到他旁邊才離開,這期間董旭都沒有發覺,她暗松了一口氣。
剛好趕上末班車,運氣還不賴。
回到家,她推開門看到門前整齊擺放的一雙男士皮鞋,就知道他已經回來了。隨便地踢掉腳上的鞋子,把包往衣架上一掛,走到客廳,蜷縮在那個人的懷里,姿勢像極了一只剛找到家的小貓。
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溫柔,語調中透著關心。
加了會兒班。
餓不餓?要不我現在給你煮碗面去?他說著就要起身。
江秋柔拉住他,依舊賴在他懷中。
在公司吃過外賣了,我們就安靜的待會兒吧。
男人微笑著攬過她的肩,輕輕地撫摸懷中人柔軟的長發,房間里安靜的只剩下電視的聲響。這個男人叫顧長河,與江秋柔相識在一場大雨中,見過最好的年紀卻一副最狼狽神態的江秋柔,一年前,她搬到這里后,他有空便上來坐坐,兩人默契地不談未來,不過問彼此的過往,共同養了一缸熱帶魚和一只叫弗朗西斯的烏龜。
江秋柔看了會兒電視眼皮開始變重,身體放松后,一天的疲乏漸漸襲來,沒過多久就睡著了。顧長河的注意力從電視轉移到懷中人身上,見她睡著便抱起她放去臥室床上,面前這個熟睡的女孩子熟睡后還眉頭緊鎖,他不禁猜想這一天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傻瓜,你本可以不必這么累。
躺在床上的小柔無意識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三年來顧長河看著她一點點成長,從最初的青澀逐漸變成熟,年月在她身上似乎沒有留下什么印記,唯獨將她的溫柔釀成了一壺酒,散發出清冽而微苦的香味。
在這個彌漫夜色的房間里,顧長河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第一次遇到江秋柔的情形。那是個夏季的午后,他見完朋友回公司,路上一陣大雨澆息了晴朗的天氣,司機放慢速度前行,路上的行人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沖散慌張地尋找避雨處,經過拐角處的時候,他看到一個女孩子跪在雨中大哭,便示意司機在不遠處停下車子。那女孩看上去很年輕,應該還是個大學生,難不成和男朋友分手才哭成這個樣子?女孩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一直哭著沒有停下的意思,她的四周散落著一些紙張,已經全部被雨打濕,長發和衣服也全部濕透貼在身上。天空依舊陰沉著,這場雨不知要下到何時,他不忍再看下去,便拿了把傘下車向她走去。
女孩的悲戚讓他不知道從何安慰起,他幫她撐傘遮雨,在旁邊站了很久,直到女孩子意識到他的存在,抽泣著抬頭問:
你是誰?
他并沒有回答,而是俯身把她攙起勸解隨他一起去車里避雨。上了車問她的住處好送她回去,沒想到她也不肯說一句話,只是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他無奈只好找了家酒店安置女孩,并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才離開。
那段時間公司正在調整業務,他忙起來就把這件事情忘在腦后,一個星期后的周末忽然又想起了這件事,就打電話到酒店,被告知女孩只住了三天就走了。他掛掉電話后想起女孩悲苦倔強的神情有點悵然若失。她似乎不通世事,像一陣煙似得只出現片刻沒有一句道別就消失影蹤,這件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大概過了三個月,就在他幾乎忘掉那個雨天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來,他當時正在跟朋友共進午餐,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提醒他那個雨天發生的事情,他恍然明白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她打這通電話過來就是想約他出來當面致謝。熄滅多年的好奇心在那一刻重新燃起,他突然想知道這個不按規矩出牌的女孩,到底經歷了什么、正在經歷什么,于是爽快地應允下來。
然而,女孩約他見面的地方讓他有點哭笑不得——麥當勞。碰面后,兩人各點了一份套餐,雖然心里有許多個為什么,但他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只是怡然自得地吃著漢堡、喝去冰的可樂。混跡商場多年,他深知如何讓別人開口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方法,對于這樣的女孩,要等她消除戒心想說了才會說,此刻的緘默正是讓她說話的最佳助推器。果不其然,吃到中途,女孩有些不自然地打破了用餐的沉默氛圍,她面帶歉意地說:
不好意思,我現在的能力只能約你在這里,上次真得要多謝你。
話題打開后他才知道女孩剛大學畢業,四個月前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城市,初涉社會找工作并不順利,還被冒充招聘的公司騙走了上千塊,并且這個城市的交通、電話、食宿各種費用耗費的遠超她的想象,在學校積攢的全部積蓄來到這里不久就幾乎要花完,房租也無力承擔。在雨中遇見的那天,她早上剛被房東趕出來,上午去面試也不理想,從那家公司出來后,天氣又突變下起瓢潑大雨,她慌張地跑去躲雨不料在路邊跌倒,簡歷、畢業作品撒了一地,積壓在心底許久的壞情緒在雨中一下子爆發出來。好在三天后一家公司通知她去上班,她便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床位安頓下來,現在她又搬去了一個合租的房子里,生活、工作漸漸有了起色。
女孩云淡風輕地講著,眼睛里已沒有那日的悲痛,只是眉宇間透著一絲肅秋般的清明與寂寥。他看著女孩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但她周身散發的氣息,非但沒有他那時的意氣風發,而是有一股看透世事的蒼涼,與她的年紀絲毫不符。對他來說,那天的幫忙只是舉手之勞,然而,后來他們兩人走到了一起,也正是緣于那個雨天。
這幾年,他在旁邊感受著她的變化,看她像個獨行俠一樣孑身一人,看她為了工作不分晝夜的加班,看她懶洋洋的倦在家里看書、聽音樂,看她游離在世事與繁瑣間,這一切于他來說,好似另一個世界。
手機的震動把顧長河從冗長的思緒中拉出,是若蘭的短信。他看了看已經熟睡的江秋柔,關上燈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