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兒拿著手中的木棍不斷地防守又反擊,玧兒這些年勤學苦練,但是畢竟不及白雁回從小練武的深厚功力,幾十招過后,玧兒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玧兒想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出來上廁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想必衛兵很快就要發現她不在廁所里面了,她得趕緊跑了才是,可是白雁回實在難纏。
這時,有一個身著黑色皮夾克的男人加入了混戰,而且明顯是幫著玧兒的,玧兒一眼認出來那是小崔的手下小聶。
小聶是蘇炎之派來潛伏在寧州刺探情況的人,但是孫府禁衛森嚴,他什么也沒有探聽到,今日元宵慶典,他也是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玧兒,沒想到真讓他見到了。
小聶手腳功夫極佳,很快將白雁回手中的匕首踢掉了,并且還踢中了白雁回的胸口,白雁回一時癱倒在地,動彈不得。
這時聽見周圍有聲音傳來:“快去那邊找找!”
這鏗鏘有力的聲音,應該是衛兵的聲音,時間耽誤了這么久,孫玉承肯定發現自己不見了。
“太太,我們快走!”小聶催道。
“不,來不及了,你先走!我掩護你,不然我們兩個都得被抓!”
“可是太太......”
“沒有可是!聽我的!”玧兒忙去推小聶,“告訴炎之,我一切安好,來日方長,讓他等著我,不許沖動行事!”
小聶聽見尋人的腳步聲往這邊來了,知道玧兒說得在理,也顧不得許多,應了一聲“好”,轉身消失在巷子深處。
這時候尋人的衛兵過來了,見著玧兒完好無損地立在這里,他們懸著的心都放下了,不然孫玉承今晚怕是要殺人了。
十分鐘后,孫玉承也出現在這個巷子里,白雁回早已被衛兵押住,孫玉承見到白雁回,又見到地上的匕首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趕緊先問玧兒:“你沒事吧?”
“沒事。”玧兒淡淡地搖了搖頭。
孫玉承怒火中燒,上去狠狠掐住了白雁回的脖子,聲音粗暴:“白雁回!你竟然敢動她!”
白雁回被孫玉承掐得臉頰漲紅,喘不上氣,孫玉承手下的親衛長怕孫玉承真的將白雁回掐死了,趕緊阻止道:“督軍,您再不松手,白小姐恐怕沒命了,白小姐與咱們畢竟是合作關系。”
聽到這句話,孫玉承終于松開了手,白雁回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把白雁回押回去,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出門!”
“孫玉承,你要軟禁我?”
“誰讓你對她動手的?”
“咱們是合作關系!”
“要與我合作那就按照我的方式!”孫玉承冷哼一聲,“你要的土地田產、金銀珠寶,我都已經如數給你了,你要是還想跟我合作,就乖乖聽我的話!”
白雁回低了頭,不再說話。
這時衛兵將一張地圖交給了孫玉承,玧兒心下叫糟,那是她的地圖,剛才因為白雁回的突然襲擊,地圖飄落到地上了,她還來不及撿,就被衛兵搶先了一步。
孫玉承看到地圖后,臉色變得鐵青,看向玧兒的眼神也變得冰冷。
回到孫府后,孫玉承第一時間到了玧兒的臥房。
“那天你在閣樓上,叫我的名字,是故意想讓我帶你出門,然后逃走吧?”孫玉承終于明白了那天玧兒的反常。
“是。”玧兒并不否認。
“你居然對我都這般工于心計了?”
“不然我該怎么對你?”
“誰給你的地圖?”孫玉承拿著那張已經被捏皺的地圖問。
“沒有誰,是我自己畫的。”
“你連孫府都沒有出去過,你怎么可能繪制這么詳盡的地圖?是不是陸雪妍給你的?”偌大的孫府,除了陸雪妍,應該沒有人有膽子幫著她逃跑。
“不是!我說了是我自己!”
“我是不會讓你走的!”孫玉承震怒到了極點,一雙眸子直愣愣地盯著玧兒,似乎要將她看穿。
玧兒覺得孫玉承現在的眼神很眼熟,像極了當初在沈府的最后一晚,沈沛文看著她的眼神,此時,屋內的鎢絲燈突然一明一暗,就像那天的閃電一般,恍惚中,玧兒覺得孫玉承的臉與沈沛文的臉重疊在了一起,他眼里燃著曖昧不明的火焰,夾雜著震怒的情緒。
孫玉承向她靠近,燈光忽明忽暗,玧兒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仿佛看到那個惡魔又向自己走來,她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驚叫起來:“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她的音色恐慌至極,孫玉承一時間慌了,趕緊上前去,蹲在她身邊問道:“玧兒,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孫玉承終于反應過來,玧兒為什么這般恐懼?那晚沈沛文是不是也是這么看著她的?孫玉承心痛至極,柔聲說道:“玧兒,是我,我是玉承,對不起,我不該兇你的,是我錯了。”
玧兒抬眼看他,他已經不復剛才的震怒兇狠,眼神溫柔,滿臉關切,這時鎢絲燈徹底滅了,玧兒也再看不清楚他的臉。
“你要對我阿姐做什么?”守在門外的曾閔聽見里面動靜不對,一下子撞了進來,他本有機會逃走,但是他知道玧兒被抓了,又自己跟了回來。
“阿閔,你讓他出去!”玧兒的聲音顫抖。
“請出去!我阿姐要休息了!”曾閔語氣不善。
孫玉承深深地嘆了口氣,走出了玧兒漆黑的房間。
后來,曾閔為玧兒換好了燈泡,房間又恢復明亮。
但是孫玉承并沒有離開小南樓,他在一樓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小時,直到看到阿荷從樓下下來,他才問:“夫人怎么樣了?”
“夫人一直坐在床上發呆,我跟她說話也不應。”
“我瞧著她又瘦了,這段時間沒好好吃東西嗎?”
“夫人每餐都只吃一點點。”
“我知道了,你去吧。”
孫玉承呆坐在沙發上,玧兒剛才那恐懼的樣子在他眼前消散不去,在那一刻,他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那天晚上玧兒面對暴行的恐懼,他恨不得讓沈沛文再死一次!
更深露重,陸雪妍幾乎以為今天孫玉承不會回房間了,但是孫玉承回來了,垂頭喪氣,像被霜打得茄子。
“玉承......”陸雪妍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孫玉承將那坨揉皺的地圖丟到了陸雪妍腳下,質問道:“你給她的?”
“是。”
“為什么?我不是說了我只要她一個嗎?”
“可是她又不愛你!”陸雪妍怒吼出來,“她明知道你不能吃糯米還給你吃!我怕她哪天要了你的命!”
“如果她要我的命,我就給她!”孫玉承的淚順著臉頰滴滴滑落下來,“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她的命不會這么苦......在我步步高升、平步青云的時候,我都不敢想象她那些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陸雪妍從未見過孫玉承掉眼淚,此時只覺得心疼不已,她不知道玧兒的人生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她明白了這一定是孫玉承一生的痛,她上前將孫玉承摟在懷里,不復剛才的壞脾氣,只是說:“但是你把她強留在你身邊,她也并不快樂啊。”
“我只是想護她周全,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傷害,我可以永遠不碰她,就這么遠遠看著她,只要她在我身邊......”
“你瘋魔了......”
“我與她曾經是相愛過的,真的,來日方長,說不定也有一天,她會重新愛我的,對不對?”
陸雪妍沒有吱聲,她不知道有沒有這種可能,她也并不想看到這種可能。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孫玉承都不敢再去小南樓見玧兒,只是每日派人給她送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不過玧兒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在玧兒被困的時候,小聶也早已逃回到了燕城,那日小聶解救玧兒的時候,被白雁回看到了容貌,白雁回將有人接應玧兒這件事告訴了孫玉承,所以后來寧州的大街小巷都貼著小聶的畫像,孫玉承要逮捕他,小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寧州逃出來。
他也將玧兒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蘇炎之,蘇炎之知道玧兒一切安好,懸著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點。
近來蘇炎之的煩心事也很多,中央軍收復了北軍及北地的一些小軍閥,現在一路南下,已經臨近中軍轄地,自去年被西南聯合軍重創后,中軍一直在休養生息,蘇炎之自然是不愿再起戰事,而且蘇炎之聽聞,去年西南聯合軍收兵是孫玉承單方面的意思,西軍的兵力實力不如南軍雄厚,對于孫玉承的收兵心中雖有不快,卻不敢發作,后來西軍也與南軍鬧翻了,西軍已經有歸順中央軍之意。
蘇炎之明白,中央軍現在兵力、財力都很雄厚,統一戰局,已是大勢所趨,與其斗個魚死網破,到最后可能被中央軍殲滅,不如主動易幟,以表決心。
于是兩個月后,玧兒在報紙上看到,蘇炎之易幟,歸順中央軍政府的報道,對蘇炎之的這一決定,玧兒并不意外,大勢所趨之事,沒必要拼上性命去改變。
但是蘇炎之易幟后,玧兒發現孫玉承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一日,玧兒在閣樓上吹風的時候,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從孫玉承的主樓里走出來,而孫玉承陪著笑臉將他送出了府,那個人她曾經在蘇炎之的督軍署見過——橋本正三。
“晚上叫督軍來小南樓吃飯。”玧兒對身邊的阿荷說。
阿荷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玧兒來了孫府這么久的日子從未主動邀請過孫玉承吃飯,而且自從上次出逃失敗后,玧兒更是對孫玉承避而不見,現在居然主動邀請孫玉承共進晚餐?反應過來后,阿荷連忙應道:“是,夫人。”
晚上六點,孫玉承準時出現在小南樓的飯廳里,孫玉承聽到小南樓那邊的通報時,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玧兒對自己的態度一直很冷淡,這次居然主動邀請自己,但是驚喜過后,孫玉承又有點擔心,玧兒是不是有起了什么歪心思?
飯桌上,沒有糯米,是幾道家常菜:糖醋魚、水鴨湯、紅燒肉、西紅柿炒蛋、清炒菜心。
“坐下吃吧,沒有糯米,也沒有下毒。”玧兒說道。
孫玉承不禁一笑,今日的玧兒居然會與他打趣了,他洗了手,坐在飯桌邊上,開始吃飯。
飯桌上,兩人都很安靜,孫玉承不敢亂說,只是吃著菜,偶爾偷瞄玧兒一眼,而玧兒不過吃了幾筷子,便不吃了。
“你怎么不吃了?”
“飽了。”
“你連米飯都沒有吃幾口。”
“真的飽了,你吃。”
孫玉承也不勉強她,但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玧兒有些不對勁,放下筷子問道:“玧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今天看到你跟橋本正三了。”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是我在燕城的督軍署里見過他,他是來找你談合作的吧?”
孫玉承的臉色微微一變,問道:“你怎么知道?”
“當年,他找過炎之談合作。”
“蘇炎之有沒有答應他?”
“當然沒有,否則有日國的加持,你們未必能一路打到禮縣。”
孫玉承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你想跟橋本正三合作?”
像是被玧兒戳中了心思,孫玉承臉色難看,并不答話。
“我看你笑著將橋本正三送出來,我猜你們應該相聊甚歡。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西軍不與你合作了,意圖歸順中央軍政府,中軍也已經易幟了,中央軍政府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你了。”
孫玉承依然不答話。
“不要跟日國人合作。”
孫玉承直視玧兒平靜的眸子,她的眸子如一汪平靜的湖水,看不出什么情緒。
“這些年來,日國人狼子野心,在中華大地做了多少惡事?你跟他們合作,讓別人怎么看你?就算你真的得了日國人的支持,與中央政府抗衡,那又怎么樣呢?你以后得對日國人俯首稱臣,做他們的傀儡。”
“玧兒,只是合作,并不是......”
“我認識的孫玉承,不是這么分不清是非善惡的人。”
“可是玧兒,這些年很多事情都已經變了,國際形勢在變,人也在變。”
“再變也不可以數典忘祖!再變也不可以幫著外國人欺負自己人!”玧兒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些憤怒的情緒,“我在日國生活十年,我從來也沒有將自己當作一個日國人,我骨子里流的是中華的血液,你也一樣啊!”
“我會考慮你的意見。”
“嗯,你慢慢吃,我上去了。”說不上失望還是什么,玧兒轉身上了樓。
時間就這么走著,玧兒發現,橋本正三還是偶爾來拜訪孫玉承,但是神情卻不一樣了,從剛開始的喜笑顏開,變成后面的橫眉冷對,孫玉承的表情也有變化,從開始的熱情相待,變成后面的冷淡疏離。
她想,孫玉承應該還是聽進去了她的話吧?
又是一個晚上,玧兒站在閣樓上吹風,夏日的晚風輕輕拂過,她來寧州很久了,有多久呢?似乎有半年多了。
這時,孫玉承上來了,他知道玧兒經常在閣樓上遠眺,孫玉承上來后,只見曾閔陪伴在玧兒左右,便說:“玧兒,我想與你聊一聊。”
玧兒明白她的意思,就對曾閔說:“阿閔,你先回去吧。”
曾閔向來聽從玧兒的話,而且這段時間他也知道,孫玉承從未冒犯過玧兒,便應了聲“好”,轉身下了閣樓。
“我已經決定了不跟日國人合作了。”
“我猜到了,我看橋本正三今天走的時候臉都快綠了。”玧兒笑道。
孫玉承也笑著,他許久沒有見過玧兒這般真心的笑了。
“玉承,沈沛文死了后,亦秋怎么樣了?”這是玧兒唯一關心的沈家人,之前一直與孫玉承置氣,所以不曾與孫玉承好好聊過一次天,不知道為什么,自從知道孫玉承拒絕了與日國人合作,玧兒突然不想再與他置氣了。
孫玉承聽得出來,玧兒這次喚他的名字是真心的、平靜的,孫玉承只覺得胸中一暖,隨后回答道:“我自從知道了沈沛文對你......我跟沈家也就不太來往了,但是我知道予容后來都是亦秋嫂子撫養的,而且亦秋嫂子也沒有再犯過病。后來沈沛文死了,我覺得亦秋嫂子孤苦,而且她小的時候就隨我們一起玩,也算是二十幾年的老交情,我想把她和孩子接到身邊一起養著,但是亦秋嫂子拒絕了,她說她會自己將孩子養大的,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悄悄地給她留了些錢,后來我到了寧州,也并沒有再聽說她的消息了。”
“我相信她。”雖然自己已經與亦秋多年未見,但是冥冥中的感覺告訴玧兒,亦秋會照顧好自己,還有那個......孩子。
“我也相信她,她其實是個獨立能干的女子,當初只是因為打擊太大,才會瘋魔,現在她身邊有了予容,想必也能彌補她心內的一些創傷。”
“那個......孩子一切也都安好吧?”多年來,玧兒不曾承認過那是她的孩子,也不曾想起過那個從未謀面的孩子,但是今天她忍不住一問,也許是因為她已經把那個孩子當成是亦秋的孩子了。
孫玉承一頓,沒想到玧兒會主動問起予容,“予容生得白白凈凈的,一切都好。”
玧兒點了點頭,又問:“丁幼茹和芳兒、菲兒呢?”
“沈沛文死后,幼茹嫂子就帶著兩個侄女回了鄉下的娘家,至于她們回鄉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顧惜年呢?”玧兒差點要忘記了,沈家偏院里還幽禁了一個女人。
孫玉承一頓,才開口道:“死了。”
“怎么死的?是沈沛文?”玧兒有些詫異,顧惜年的樣貌還在她的腦海里,那個女人居然死了?
“不是......沈沛文忙著抽大煙,早就忘記了她,不止沈沛文忘記了她,沈家大院里的人也都忘記了她,沒有人再去給她送飯吃,后來沈沛文死后,也不知道是誰去打開了偏院的門,才發現她已經餓死好幾天了。”
玧兒有些震驚,她怎么也沒想到,曾經在沈家后院最受寵愛的女人居然是被餓死的?曾經那個貴不可言的沈家也破滅了,也許不久之后,大家就會忘記鄴洲曾經有一戶很富貴的沈家,那些過去的榮耀與恣意,都化作了時間里的一捧黃土。
孫玉承偷偷瞄著她清麗的側顏,那是他魂牽夢縈的面容,猶豫了許久,孫玉承還是說了一件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事情:“玧兒,其實沈沛文的死跟我有關。”
“你不是說他是抽大煙抽死的嗎?”玧兒詫異至極。
“是抽大煙抽死的不假,但是他會去抽大煙,是我在暗地里下了些功夫。”孫玉承頓了頓,“當年我得知真相后,就下定決心要報復他,但是當年岳丈還在世,我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明顯,同時我也不想讓他死的太痛快,我就買通了銀樓的錢掌柜,讓錢掌柜趁著沈沛文心情低落的時候帶著他去茶樓抽大煙,你也知道,大煙這種東西一旦染上是很難戒掉的,只會越陷越深。如我所料,沈沛文染上煙癮后,漸漸地不再管生意的事情,也不再管家里的事情,沈家就這么一步一步衰敗了,沈沛文的家產還不夠拿去抵債的,最后他也因為抽不起大煙毒癮發作而死。”
玧兒聽完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沉默,那件事情,無論是對孫玉承還是對自己打擊都太大了,沈沛文死的也并不冤枉。
“我只是無顏面對姨母,姨母那么疼我,我害死了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孫玉承惆悵無比,曾經他與沈母、沈沛文說說笑笑,沈母是最疼他的長輩、沈沛文是最體諒他的表哥,如今不過鏡花水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