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承!你怎么可以這樣做?”身后有怒吼的女聲。
孫玉承和玧兒詫異地回頭,只見來者是陸雪貞,她依然穿著一身素白的旗袍,自從沈沛文死后,玧兒偶爾在孫府與她打照面,陸雪貞不是穿黑就是穿白,再也沒有穿過以前她最愛的那些嬌艷欲滴的顏色。玧兒想,陸雪貞應該是真心實意地愛著沈沛文的吧,可惜沈沛文卻辜負了陸雪貞的情誼,也讓陸雪貞走上了害人的不歸路。
此時的陸雪貞杏眼圓瞪、一臉憤懣地盯著孫玉承,像是要殺了他一般。
“表嫂......”孫玉承看她的表情,猜想她應該全部都聽到了。
陸雪貞悲從中來,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鄴洲第一美人,不是被爹爹捧在手心的寶貝女兒,不是沈家的當家主母,她一無所有,不過是個借住在妹夫家的寡婦而已!雖然是在親妹妹家,但是這段時間來她都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她早已沒有了囂張跋扈的資本,今晚不過是趁著月色不錯,想到閣樓上賞月,沒想到卻在樓梯口,聽到了孫玉承是如何害死沈沛文的,那個她唯一愛過的男人。
“有些事情發生了是無法改變的,沈沛文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玧兒說道。
陸雪貞瞪了玧兒一眼,然后沖到孫玉承面前,用手去捶打孫玉承的身體,嘴里不停念道:“他是你唯一的表哥,又是你的連襟,是親上加親的關系,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害死他?”
“表嫂,你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么,如果他不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也不會對他下殺手!”孫玉承并不躲避陸雪貞的捶打,只是回答了陸雪貞的問題。
“我看你是瘋了!你為了宋玧兒是不是?我們陸家兩個女人怎么都會栽到這個女人手上?”陸雪貞說著,將拳頭對準了玧兒。
玧兒反應敏捷,一個回身,避開了陸雪貞的攻擊。
陸雪貞并不罷休,繼續追著玧兒而去,玧兒的身手對付一個陸雪貞是綽綽有余,但是玧兒看陸雪貞在氣頭上,又看她如今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人,并不想再與她計較那些前塵往事,因此也沒有打算對她還手,只是避開她。
反倒是孫玉承看不下去,他上前去緊緊握住陸雪貞的手臂,厲聲道:“你有什么就沖我來,沈沛文的死是我一手促成,與玧兒無關,你何必對她撒氣?”
“呸!”陸雪貞往孫玉承臉上吐了一口口水,“狗男女,你們背著沛文偷情,還害死沛文,她是潘金蓮,你是西門慶,一對狗男女!”
孫玉承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臉色也變得難看,不甘示弱地反擊道:“你罵我可以!不要侮辱玧兒!若不是沈沛文,玧兒怎么會差點連命都丟了?”
“她現在不是好好活著嗎?還能勾引你!可惜我那有眼無珠的妹妹瞎了眼,非要跟著你!”
“究竟是雪妍瞎了眼?還是你陸雪貞瞎了眼?”孫玉承怒火中燒,“就算我千不好萬不好,這么些年我也只有雪妍一位太太,更不曾染指過別的女人,可是我那位表哥,你口中像武大郎一樣的可憐人,可是一房又一房地娶進門,這么些年,他不過因為你是督軍的女兒才讓著你,你以為他真的愛過你嗎?”
“你閉嘴!”陸雪貞被激怒,狠狠地咬住孫玉承的左臂。
“啊!”孫玉承吃痛地叫了一聲,條件反射地用右手將陸雪貞狠狠地推了出去。
陸雪貞的身后是長長的樓梯,眼見陸雪貞往后倒去,玧兒急忙伸出手去拉,卻什么也沒拉到。
孫玉承也反應過來,飛奔出去,也依然連陸雪貞的衣服都沒碰到。
陸雪貞就這么滾到了樓梯下,玧兒和孫玉承跑到樓梯口的時候,只見陸雪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腦袋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
陸雪貞在醫院搶救了三天,但還是沒搶救過來,孫玉承和陸雪妍為陸雪貞辦了簡單的葬禮,然后將陸雪貞的遺體送回鄴洲,與沈沛文合葬。
待這些事情都塵埃落定,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這半個月玧兒沒有再見過孫玉承和陸雪妍。
再見的時候,陸雪妍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袖旗袍出現在孫府的花園里散步,玧兒也走在花園里,見面已是無可避免的。
玧兒見陸雪妍面無血色,想來她這段時間定是傷心的不能自已,玧兒走至她身前,輕聲喚了一句:“孫太太。”
陸雪妍面無表情,微微頷首,算是與玧兒打招呼,卻在與玧兒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從袖管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向玧兒刺去。
玧兒來寧州半年多的時間,陸雪妍從未對付過自己,因此玧兒對陸雪妍毫無防備,匕首刺來,玧兒下意識地避開要害之位,卻還是被陸雪妍劃傷了手臂,她的右臂頓時鮮血直流。
玧兒捂住傷口,而陸雪妍持刀還想再刺,曾閔跟在玧兒后面幾步的距離,見著玧兒受傷,幾步飛奔上前,將陸雪妍推倒在地。
“阿姐,你沒事吧?”曾閔關切地問。
“沒事。”玧兒搖搖頭。
“太太,你怎么了?”陸雪妍身邊的丫鬟尖叫起來。
玧兒和曾閔回頭,只見陸雪妍蜷縮在地上,捂住肚子,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她白色的旗袍裙擺,已經染上了紅色的血跡,那血是從她雙腿之間流出的......
早前的玧兒不明白為什么染子會流那么多血,但是今日的她已經什么都明白了,玧兒大叫:“快送你家太太去醫院,你家太太有流產的跡象!”
曾閔一時間慌了神,他剛才只是想救下玧兒,但是陸雪妍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曾閔那一推,并不十分用力,怎么就成了這樣?
這應該是孫玉承和陸雪妍期盼了多年的孩子,玧兒這樣想著,心中也愈發不安。
陸雪妍被送去了醫院,曾閔簡單地替玧兒包扎了傷口,玧兒手臂上的傷口很深,但是現在陸雪妍有流產的跡象,傭人急急忙忙地送陸雪妍去醫院了,孫玉承也不在家,根本沒有人會管玧兒的傷口,曾閔在玧兒的指導下為玧兒縫合傷口、然后上藥,小南樓里沒有麻醉藥,玧兒疼得咬住枕頭,才勉強撐了下來。
“對不起,阿姐,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曾閔看著玧兒的傷口,很自責。
玧兒疼得滿頭虛汗,虛弱地開口:“怎么能怪你呢?只是陸雪妍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能保住最好,若不能保住,我怕孫玉承遷怒于你,從現在起,你與我寸步不離,直到這件事有了結果為止。”
曾閔知道玧兒是要保護自己,只能點了點頭。
四個小時后,孫玉承出現在小南樓,饒是在二樓,玧兒也能聽見孫玉承的怒吼:“曾閔呢?曾閔呢?”
聽見孫玉承的狂吼,玧兒大抵也能猜到結果了,陸雪妍的孩子應該沒有保住,否則他不會這么歇斯底里地找上門來,玧兒因為傷口的原因,早已困極累極,但是她怕她要是睡著了,曾閔會有意外,因此一直強撐著不閉眼。
“大丈夫敢做敢擔,事情是我做的!一命換一命!我拿我這條命賠他就是!”孫玉承的怒吼聲折磨得曾閔心煩,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準備去找孫玉承。
“阿閔,不要沖動!”玧兒用左手拉住了曾閔,“你想一想小穗,她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回去。”
聽到妻子的名字,曾閔終于冷靜了下來。
此刻孫玉承已經一路狂飆到玧兒的房門口,就算是面對玧兒,他也失去了本該有的理智與冷靜,他一腳踹開了玧兒的房門,只見曾閔果然在玧兒房內。
孫玉承將槍口對準了曾閔,與此同時,玧兒將身體攔在了曾閔的面前,一字一句道:“你要殺他就連我一起殺了!”
“這事跟你沒關系!我要為我的孩子報仇!你走開!”孫玉承拿著槍又近了一步。
“他是我的阿弟,為了我才到的寧州,怎么跟我沒關系?”玧兒似乎覺得自己發燒了,腦子有些暈眩,但她還是堅持將曾閔護在前面,“現在,我與你的妻子之間隔著‘殺姐之仇’、‘殺子之仇’,她必定恨我至深,我若繼續留在孫府,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你要么放我們走,要么殺了我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玧兒......”孫玉承痛苦地放下了槍,眼淚卻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阿姐!”與此同時,玧兒的身體也輕飄飄地倒了下來,曾閔眼疾手快,接住了那個單薄的身體。
“玧兒,你怎么了?”孫玉承焦急地上前,才發現玧兒的右臂的短袖之下綁著帶血的紗布,“怎么會這樣?”
“你太太刺的,不然我也不會誤傷了她。”曾閔言簡意賅地說完了。
傭人只稟告給孫玉承,說陸雪妍被曾閔害得流產了,卻沒有人告訴他玧兒被陸雪妍刺傷了,孫玉承摸了摸玧兒的額頭,卻發現她的額頭燙得厲害。
“有大夫來看過嗎?”孫玉承問。
曾閔苦笑:“你都沒開口,誰敢給她請大夫?”
孫玉承一把將玧兒抱了起來。
“你帶我阿姐去哪?”
“去醫院!”孫玉承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曾閔連忙跟上。
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孫玉承沒有將玧兒與陸雪妍安排在同一家醫院,在玧兒打上點滴修養的時候,孫玉承又趕去了陸雪妍所在的醫院。
此時的陸雪妍已經轉醒了,也已經知道了孩子沒了這件事,她躺在病床上,雙眼呆滯、面無表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孫玉承走了進來,今日他來回奔波,擔心完這個擔心那個,已是累極,見到已經清醒的陸雪妍,他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放下了。
“對不起,玉承,我不知道我懷孕了,真的不知道,前兩天我就有些肚子不舒服,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姐姐走了,我傷心過度,沒有好好吃飯,所以才會難受,我真的沒想到......”陸雪妍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孩子沒了,最難受的就是你。”相反,他一直責怪著他自己,是因為他當初對玧兒發了那樣的誓言,又對玧兒不忠,所以才會導致誓言應驗,留不住孩子,卻讓陸雪妍一次次地受到切膚之痛,“只是,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你姐姐是我失手推下樓的,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我不信,你與姐姐無冤無仇的,為什么要推她?”
“因為她知道了沈沛文的死與我有關。”
“你殺了姐夫?”
“沈沛文毀了我的人生,我沒辦法再看他安然無恙地活著。”
“姐夫毀了你的人生?”陸雪妍難以置信地問,“你明明平步青云、扶搖直上,過著人上人的生活,你卻說你的人生被毀了?”
孫玉承長嘆一口氣:“我最初想要的人生并不是這樣的。”
“哦,我明白了。”陸雪妍面如死灰,“你想要的人生是有宋玧兒的人生是嗎?那毀了你人生的何止是姐夫?也有我呀!”
“對不起,雪妍。”孫玉承落下兩行淚,“你是無辜的,是我不好,我會送她離開。”
陸雪妍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怔怔地看著孫玉承,他居然說要送走宋玧兒?
“我會送走她,從今往后,我們兩個過,只有我們兩個。”這是孫玉承在看到玧兒傷口的時候下的決定,那個時候,他明白了,他根本護不住玧兒,所有的美好真的只是他的癡心妄想。
陸雪妍看見孫玉承泛紅的眼睛里滿是真誠,知道他所言非虛,終于是忍不住痛哭起來,哭得雙肩都在顫抖。
孫玉承上前,坐在床頭,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可是孩子,我們的孩子又沒有了......”陸雪妍緊緊抱住孫玉承的手臂,悲傷的難以自已。
“沒關系,沒有孩子也沒有關系,我不在乎。”孫玉承輕輕地拍著陸雪妍的背,像哄著一個小娃娃一般。
玧兒在醫院住了幾天,燒退了,傷口也在慢慢愈合,但是雖然在醫院,孫玉承依然派衛兵看守著她的病房,想要逃出去難如登天。
終于,孫玉承又出現在了玧兒的病房,這是送玧兒來醫院后,孫玉承第一次來看她。
“你怎么樣了?”
“你太太怎么樣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沒事了。”
“沒事了。”
兩人又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此時,兩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孫玉承從口袋里掏出口琴,問道:“玧兒,我為你吹一支《綠袖子》好不好?”
“好。”
孫玉承已經很多年沒有吹過口琴了,但是這首《綠袖子》是他們的定情曲子,孫玉承是不會忘記的,這首曲子悠揚婉轉,直吹進人的心扉,孫玉承吹著吹著不知道怎么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玧兒看著他悲傷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突然想到很久之前,鄴洲的秘密基地里,那時的孫玉承還是個陽光青年,自己也還是個懵懂少女,他們一起坐在草地上談天說地,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
一曲吹完,孫玉承停了下來,苦笑著問:“是不是吹跑調了?我許久不吹了。”
玧兒搖搖頭:“沒有,和從前一樣好聽。”
“我讓阿荷把你和曾閔的行李收拾好了,明天你就回燕城吧?”
玧兒已經猜到了孫玉承做出了這個決定,莞爾一笑:“好。”
“我明天很忙,就不送你了。”
“好,有阿閔在,你不用擔心。”
“曾閔確實是個可靠的人,他娶親了嗎?”
“他是小穗的丈夫。”
孫玉承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
“玧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孫玉承轉過頭看著她,眼睛如霧水一般,“你曾經是愛過我的吧?”
玧兒頷首,語氣堅定:“我曾毫無保留地愛過你,也曾希望與你共度白首,永不分離。”
孫玉承滿足地笑了:“謝謝你的回答,是我辜負了你的愛,傷害了你一次又一次。當初,因為我的軟弱,讓你深陷沈沛文的禁錮,如今,又是因為我的執念,讓你身心再次受到折磨。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候是在申城的那幾天,我的人生只有那幾天光明正大地擁有過你,所以我只想再次尋回那些快樂。我是不是很幼稚?當我登上督軍之位的時候,我就想著打敗蘇炎之,得到你,后來我確實也這么做了,卻沒讓你開心過一天。”
“是挺幼稚的,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保證做永遠的常勝將軍呢?現在你有愛你的太太,我也有愛我的先生,我們都有自己的歸宿了。我先生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是舍不得為難你、欺負你的,那些打著愛你的名義,卻做出讓你不開心的事情,都不是真的愛你‘。”
孫玉承一愣,“他說的是對的,終究是我太過狹隘了,你也說的對,我不過是另一個沈沛文。”
“其實我當時也是口不擇言了,你跟沈沛文終究是不一樣的。”
“但是你在寧州這么久,你不擔心蘇炎之會對你有所猜忌嗎?”
“他不會的。”想到蘇炎之的面容,玧兒心中很是溫暖,“他知道我為什么而來,也知道我的原則和底線,他懂我,甚至比我自己還懂我,如果他猜忌我,那就不是我愛的蘇炎之了,我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我勉強也算有些特長在身,養活自己沒有問題。”
“你還是那個玧兒,純粹、透徹,變得是我。”
“我知道這段時間,因為陸雪貞的死,你內心有些自責,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可能會讓你內心的折磨少一些。”
“什么事?”
“當時我逃到你家門口求救,是受到了陸雪貞的迫害,她要去母留子。”
孫玉承愣住了,對于玧兒曾經受過的傷害,他本來就不敢去想了,沒想到陸雪貞也插了一腳,差點直接導致玧兒的死亡,那么陸雪貞確實也該死!
“表舊了,讓你太太給你買個新的吧?”玧兒看著孫玉承左腕上那個已經舊了的手表。
“好。”孫玉承點點頭。
孫玉承的衣領內,露出若隱若現的貓爪的傷疤,那是多年前在沈家,孫玉承為了救玧兒被野貓抓傷的,那也是他們曾經相愛過的證據,玧兒淡然一笑,她跟孫玉承的愛恨糾葛,在今天,應該徹底結束了。
第二天早晨八點,曾閔開著車載著玧兒離開了寧州。
孫玉承沒有去送她。
但是當車子駛出城的時候,寧州城的城門上,卻站著一位身穿灰藍色軍裝的長官,孫玉承目送著那輛黑色的小轎車遠去,表情肅然,讓人猜不出他是何種情緒。
孫玉承望著玧兒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將手腕上戴了多年的手表摘下,丟下了城樓下的護城河,手表在護城河里濺起一朵小水花,隨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玧兒啊,對不起,害你的人生變得七零八碎,如果沒有遇見過我,你會幸福很多吧?愿你往后諸事順遂、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