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
蘇炎之坐在書房,聽著小崔的報告:“老大,探子回復說,寧州督軍府最近是多了一個女人,單獨養在小南樓里,但是孫府守衛森嚴,沒有辦法再探聽到更多情況。”
蘇炎之的傷還沒有好,每呼吸一口,胸部都疼到無以復加,但是比起傷口,更痛的是心,蘇炎之無法原諒自己,竟然靠著一個女人去換取短暫的和平。
“老大,我帶人去寧州吧?拼個魚死網破也把太太搶回來!”
“如果魚死網破就能搶回來,那倒是好辦了,就怕魚死網破也搶不回,你繼續安排人去寧州,試試看能不能探聽到更多情況,或者能不能與太太通到消息?”
小崔領命,退出了蘇炎之的書房,小崔明白,雖然蘇炎之的傷勢在逐漸好轉,但是蘇炎之心上的傷口怕是潰爛到無以復加了。
再說寧州這邊,沒過兩天,陸雪妍又因水土不服起了紅疹子,整日躺在床上下不了床,這時陸雪妍收到了玧兒求見的消息。
思慮再三,陸雪妍還是見了玧兒,陸雪妍勉強起身,坐在貴妃椅上,看著坐在旁邊沙發上的玧兒。
“你有什么事?”陸雪妍覺得有些好笑,眼前這個女人在孫府出入自由,而自己作為孫府的女主人,卻進不了她的小南樓!
“孫太太,我想請你幫我逃走。”
陸雪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面前這個讓孫玉承愛了多年的女人,居然想逃走?
“我不愛孫玉承,我也不想跟他在一起。”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當初你不是騙我姐姐說自己不能生育嗎?結果轉頭就生下了兒子!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把你放走,然后故意去玉承面前告狀說我容不下你,好挑撥我們夫妻情分吧?”
“你應該發現了,孫玉承并不讓我出孫府大門吧?這是為什么呢?如果我真的愛他,這么不舍得他,他應該很放心我自由出入家門才對,為什么他像看一只囚鳥似的看著我呢?”
這幾個問題倒是讓陸雪妍有些動搖了,她的確是查問過,但是沒有人知道玧兒到底從哪里來的,只知道有一天突然有一個女人出現在孫府,并且被關在小南樓,后來被允許在孫府自由走動,但是卻出不了門。
這一切都是孫玉承交代的,孫玉承接將玧兒從禮縣接來寧州這個事情,是安排自己的親衛做的,這事極其隱秘,他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玧兒從何而來,不想讓有心人借此編排侮辱玧兒,當時因為白雁回害得玧兒上了報紙這件事,孫玉承已經非常生氣了。
所以玧兒來寧州這事,就連當時與孫玉承成立西南聯合軍的西軍督軍馮森也不知道,撤兵這件事是孫玉承提出來的,馮森開始并不同意,孫玉承當然沒有告訴馮森是因為自己得到了玧兒才要撤兵,孫玉承找了理由說仗也打了這么久,大家都人力、物力都耗損巨大,而且他們也已經占得了中軍幾個城市,繼續打下去三方也許都沒有好處了。馮森雖然不贊同孫玉承說的,但是如果孫玉承不想打了,單憑他西軍去攻打中軍,勝算并不大,所以馮森雖然不情愿,還是撤兵了,但是也因為這件事,馮森也與孫玉承有了嫌隙。
見著陸雪妍一直沉默不語,玧兒說道:“沒關系,孫太太,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你先休息吧,我等著你給我答復。”
玧兒走了,這時陸雪貞正好為陸雪妍端了藥過來,見著玧兒離開的背影,陸雪貞進了房門,好奇地問道:“她怎么來了?”
“她說讓我幫她逃走。”
“不行!放虎歸山,后患無窮!我當時就應該直接掐死她,就不會惹了后面這么多事情!”
“姐姐!”陸雪妍對于此刻姐姐眼里的狠辣有些吃驚,她聽過一些傳聞,說姐姐身上背著幾條人命,但是這畢竟是她唯一的姐姐,她并不好去深究這些事情。
“雪妍,她留不得,當初姐姐就是被她害了,現在她又來害你!”
“姐姐,不行的,要是這樣,玉承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陸雪妍永遠會記得,那天孫玉承紅著眼哀求自己說只要宋玧兒一個人,陸雪妍印象中的丈夫,一直都是意氣風發、沉穩自信的,何曾低三下四地求過別人?又何曾為了一個女人上心至此?現在她也總算明白了,當時沈沛文執意迎娶顧惜年回府,姐姐是個怎么樣的心情?半晌,陸雪妍有氣無力地開口:“要不就留下她吧,我跟玉承成婚多年,膝下無子,他也從不為難我,這一次不如就讓他開心一次吧?”
“我看你是昏了頭了!”陸雪貞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陸雪妍不接話,只是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就讓口中的苦澀分散一下她心頭的苦澀吧?
日子就這么繼續過著,玧兒在孫府里出入自由,她與陸雪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玧兒隱隱感覺到,陸雪妍的性子跟她姐姐還是很不一樣的,但是她偶在在孫府里偶遇陸雪貞,卻明顯能感受到陸雪貞投來的不善意的目光,不過陸雪貞現在畢竟寄人籬下,饒是再看玧兒不順眼,也不敢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夫人,督軍說晚上到小南樓用飯,請夫人準備準備吧?”阿荷在門口怯怯地稟告,阿荷明白玧兒連孫玉承都不放在眼里,所以阿荷對玧兒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他來有什么好準備的?”自從陸雪妍來了之后,孫玉承到小南樓看望她的次數更少了,以往孫玉承來了也只是略跟她說幾句話,因為他也知道玧兒不歡迎他,今日怎么想到來吃飯了?玧兒并不想跟他一起吃飯,這樣就意味著他們相處的時間又變多了,于是玧兒把阿荷叫道身邊,吩咐她去安排幾道“好菜”。
晚飯時間,等孫玉承到小南樓的時候,玧兒已經坐在飯桌邊上等他了,孫玉承看到玧兒,心情好了許多,自己脫下了帽子、外套掛在衣架上,洗過手坐到了飯桌邊上。
可是當他看清飯桌上的菜的時候,臉色卻變了,因為桌子上的幾道菜分別是荷葉糯米蒸排骨、籠仔糯米雞、糯米丸子、紅糖糍粑、七彩湯圓。孫玉承剛才的好心情全部散去,玧兒明明知道自己從來不吃糯米,卻讓人做了一桌子的糯米。
“突然很想吃糯米,你要是吃不慣,還是回你太太那里去吧?”玧兒皮笑肉不笑地說。
孫玉承卻坐了下來,拿起筷子,氣定神閑地夾了一塊糯米排骨放進嘴里。
玧兒皺了皺眉頭,怎么回事?他不是從來不吃糯米嗎?怎么神色不變地吃下了一塊糯米排骨?甚至又夾起了一塊糍粑?
“你就算給我毒藥,我也會吃的。”孫玉承像是在解答玧兒心中的疑惑。
“你就不怕我真的毒死你?”
“你不會的。”孫玉承自信地一笑,“就算真的會,那死在你手上,比死在別人手上好。”
“你自己吃吧!”玧兒沒好氣地丟下這句話,轉身上了樓。
孫玉承強耐著喉嚨漫上來的惡心,又吃了一顆糯米丸子,這樣至少在小南樓的時間能久一些。
晚上,孫玉承一回到房間,就沖到衛生間里嘔吐起來,陸雪妍聽到動靜,也跟到衛生間去看,只見孫玉承吐出來的都是糯米。
“你不是從來都不吃糯米的嗎?”陸雪妍吃驚地問。
孫玉承沒有回答她,按了一下抽水馬桶的按鈕,取過毛巾,擦了擦嘴巴,走出了衛生間。
陸雪妍跟在孫玉承后面走了出來,孫玉承雖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她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多年來,孫玉承從未吃過糯米,他說是因為討厭糯米粘牙,一吃就想吐,但是時至今日,他位高權重,還有誰能逼迫他吃下他不喜歡吃的東西?只有小南樓的那位了。這些時日,陸雪妍暗暗觀察過了,孫玉承從未在小南樓過夜,就連去小南樓的日子也屈指可數,據說是小南樓里的那位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陸雪妍其實真的不明白,依照孫玉承今時的權力地位,什么樣的女人得不到?怎么還會對宋玧兒癡迷至此?大概與沈沛文一樣是初戀情結作祟?本來她開始很擔心玧兒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但是她看玧兒始終對孫玉承不上心甚至很排斥的樣子,她又不怎么擔心了,那就當作是成全孫玉承的一番心意,讓玧兒就留在小南樓,那么孫玉承也會一輩子記得自己的這番大度。
但是她沒有想到,玧兒居然敢讓孫玉承吃他最討厭的糯米,今天是吃糯米讓他吐了一場,那往后呢?萬一真的傷著了他的身體可怎么辦?于是陸雪妍在這瞬間下了決定,要送她離開。
幾天后,玧兒聽到通傳,說是陸雪妍想要見她,她來了孫府這么久,除去第一日陸雪妍主動上門挑釁,后來陸雪妍并沒有主動見過自己。
玧兒心中明了,陸雪妍大概是要給自己一個答復了,在陸雪妍的臥房里,可以看出比上次見面時陸雪妍的臉色好了很多。
“孫太太的臉色看起來不錯,聽說身上的疹子也不復發了。”
陸雪妍淡淡一笑:“都來寧州這么久了,再怎么水土不服也該服了。”
“孫太太今日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陸雪妍掏出一張紙放在茶幾上,“這是寧州地圖,寧州有四個城門,每條官道、大小巷子也都詳細繪制了,你可以挑一條最適合的路逃出去。”
玧兒展開地圖,果然如陸雪妍所言,是一幅詳盡的寧州地圖,“孫太太為什么改變主意幫我?”
“你明知道玉承不能吃糯米!”
“你心疼了?”
“留你在身邊,我怕他有一天連命都不要了。”
“但是我現在出不了孫府大門,就算有地圖也沒有用。”
“馬上要到元宵節了,元宵節那天光華門會舉行慶典,那天街上人多也熱鬧,玉承會帶我一起去,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讓玉承帶你一起去湊一湊熱鬧了?”
玧兒會心一笑:“謝謝孫太太!”
孫玉承回府的時候,就見著玧兒在閣樓上發呆,孫玉承連忙上了閣樓,聽腳步聲,玧兒就知道是孫玉承上來了,但是她裝作沒聽到,并沒有回頭。
“你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看風景。”玧兒并不看他,直直地看著外面,站在這個閣樓上可以看見府外的小吃攤。
“這有什么好看的?”孫玉承順著玧兒的眼光看去。
“對于一只囚鳥來說,這已經是最美的風景了。”
孫玉承明白玧兒話中的意思,玧兒已經困在這座府邸里兩個月了。
“玉承。”
孫玉承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來寧州后,玧兒從來沒有喚過他的名字。
玧兒轉過頭看他,眼中淚水漣漣,“我第一次覺得過年也這么孤獨,以前的除夕夜我總是把家里布置得很熱鬧,但是今年在這里這不是我的家,我居然就這樣和阿閔過了年?”
提起除夕夜的事情,孫玉承覺得有些抱歉,那夜陸雪妍纏著自己不讓自己走,所以那夜孫玉承并未踏足小南樓,讓玧兒孤獨地過了年。
“但是其實我知道下半夜的時候,你在小南樓門口的瓊花樹下。”
“你知道?”孫玉承很意外,下半夜,陸雪妍睡著以后,他獨自走到小南樓外的瓊花樹下抽了兩支煙。
“其實不止除夕夜,之前很多個夜晚你都在那里吧?”其實玧兒并沒有關注過這件事情,是曾閔告訴她的。
孫玉承心中好像被吹起了漣漪,原來這些事她不是一無所知。
“玉承,你還記得我的夢想嗎?”
“記得,怎么不記得?你說你要看遍世界的山河,畫遍世界的美人美景。”
“既然你記得,卻將我困為籠中鳥。”
孫玉承見她雙眼含淚、楚楚可憐的樣子,猶豫再三,還是說道:“元宵節的時候有慶典,我帶你去看。”
“慶典有什么好看的?無非是些歌舞表演。”玧兒裝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這次不一樣,有魔術表演,還會放煙花,我記得你是愛看煙花的。”
“可是這種場合你應該要帶你太太去的吧?”
“雪妍自然是要去的,我在光華門的角落里給你安排一個座位,好不好?”
玧兒遲疑了一下,才說:“我考慮一下。”
“好,考慮好了你再回復我。”
兩天后,玧兒給了孫玉承答復,愿意一起去參加元宵節慶典,孫玉承自然是高興的,當然高興得不止孫玉承,還有玧兒和陸雪妍。
玧兒將地圖又繪制了一份,交給曾閔,她已經與曾閔商量好了,慶典大概十點結束,寧州北城門離光華門最近,她決定在九點的時候以上廁所為由,離開光華門,但是曾閔先會留在原地,因為如果他們兩人如果一起離開,勢必會引起孫玉承的懷疑,等玧兒離開十幾分鐘后,曾閔會以去廁所尋找玧兒為由開溜,他們分開逃走,在北城門外相會。
于是玧兒就在這興奮的等待中,等到了元宵節那天。這天,孫玉承帶著玧兒、陸雪貞、陸雪妍一起從孫府出發了。孫玉承給玧兒單獨安排了一輛車,玧兒今日穿著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大衣內里的口袋里已經裝滿了項鏈戒指等物,這都是孫玉承這段時間送給她的,可保她逃出后,身上有足夠的盤纏。
七點半,一行人上到光華門,其實這種場合玧兒已經陪伴蘇炎之參加多次了,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新鮮感。孫玉承、陸雪貞、陸雪妍以及孫玉承手下的官員都被安排在了光華門上最好的座位,可以對臺下的表演一覽無遺,而玧兒則被安排在角落里的座位上,雖然并不是什么好座位,但是看表演并不受影響。
先開始的是歌舞表演,玧兒心不在焉地看著,玧兒旁邊除了曾閔,還跟著兩名衛兵,那是孫玉承派來監視她的。
孫玉承看著表演,時而與身邊的人聊聊天,時而回頭看一眼玧兒,只見玧兒基本上都是邊吃著東西邊看著表演,并無什么異常,他很放心。
但是陸雪妍是很緊張的,她幫助玧兒出逃的事情,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陸雪貞,她只希望玧兒今天能順順利利逃走,也算是了卻她一樁心事。
到了九點,玧兒起身,身邊的衛兵很警覺,立馬問:“夫人,你要哪兒?”
“我要上廁所。”
“我先去請示督軍。”
“真有意思,我吃喝拉撒睡都要請示他嗎?”玧兒沒好氣,“還不快去!”
一名衛兵小跑到孫玉承身邊,向孫玉承低聲稟告了玧兒要上廁所的事情。
“讓她去吧,你在廁所門口守著。”
“是。”
于是衛兵準備送玧兒去上廁所,曾閔也準備跟著去,玧兒卻說:“你在這等著吧?我上個廁所,不用這么多人跟著,別人還以為怎么了呢?”
“是。”曾閔回答道。
光華門后面的排屋里就有一個公共廁所,衛兵守在女廁外面,讓玧兒進去上廁所。
玧兒進去后先檢查了一下,每間隔間里現在都沒有人,她抬眼看了一下,公廁的上方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窗戶,按照玧兒的身量爬出去并沒有什么問題,于是玧兒踩著洗漱臺,幾步就爬了出去,她跟著曾閔練武已有多年,就算現在被軟禁,她晚上在房間里也每日強身健體、練習武藝,并無懈怠。
玧兒今日特地穿了一雙平底的靴子,落到窗戶外面后,她憑借著對地圖的印象,快速鉆到了旁邊的巷子里,現在官道已經被慶典表演堵住了,她打算從小巷子跑,不過這附近的巷子錯綜復雜,玧兒連忙掏出地圖查看。
只是剛一展開地圖,玧兒只感覺后面有一陣寒光向自己襲來,玧兒一個回旋踢,驚得來人退了幾步,回頭只見是身著黑色衣裙的白雁回,手上正拿著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白雁回與幾年前相比,已不再那么風情萬種了,臉色盡顯凌厲狠辣。
顯然,對于玧兒居然避開了自己的行刺,白雁回是很意外的,記得幾年前玧兒還是個聽到槍聲就躲在窗臺下不敢動的人,如今居然練就了這樣靈敏的身手?她之前并不知道玧兒來了寧州,她之前在戰場上受了傷,將養了一段時日,今日元宵慶典她出來湊湊熱鬧,沒有想到看見行蹤可疑的玧兒。對玧兒這個人,白雁回是恨之入骨,所以白雁回想除之后快,但是周圍都是孫玉承的人馬,她不敢開槍怕引得衛兵過來,所以打算用匕首將玧兒殺死,在她心中,她也從沒有把玧兒當對手,所以現在她確實是很意外的。
“白小姐,好久不見。”玧兒冷著臉說道,同時,用腳從地上挑起一根木棍,用手接住,當作是自己的防身武器。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宋小姐居然會功夫了!”白雁回冷哼一聲。
“當初還是白小姐提醒我,督軍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所以我不得不多下點苦工,順便提醒你一下,你應該稱呼我為蘇太太。”玧兒直勾勾地盯著她。
白雁回訕笑一聲:“你現在到孫玉承身邊來了是吧?我說他為什么撤兵呢?既然你做了孫玉承的女人,還敢自稱是蘇太太?”
“我永遠都是蘇太太!”玧兒睥睨著她。
“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因為我嗎?”玧兒冷笑,“你以為沒有我,炎之就會娶你了?難道是因為我,白家才造反嗎?別給我扣這么大的帽子!”
“好!很好!受死吧!”白雁回說著提起匕首再度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