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兒在傷兵營開槍的時候,蘇炎之正在城樓上巡視,待他下樓知道這件事之后,第一時間返回官邸去尋玧兒,今日的報紙蘇炎之也看到了,但是巡視城樓是昨天就定好的行程,因此他一大早先來巡視了城樓,打算晚一些再與玧兒討論這件事情,沒有想到就出了意外。
在返回官邸的車上,老譚將這件事情的起因經過詳細地向蘇炎之稟告了,蘇炎之全程臉色鐵青,面如寒霜。
“督軍,那幾個鬧事的傷兵我已經著人將他們隔離起來了,不允許他們任意走動,但是悠悠之口最是難堵,禮縣現在駐扎了這么多兵將,難保他們不會有所議論,動搖軍心啊!”老譚說道。
蘇炎之依然沒有說話,緊咬牙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孫玉承不要臉!竟敢把太太推到風口浪尖去!我記得我們接太太離開鄴洲的時候,孫玉承那天不是正好結婚嗎?他結婚的時候,督軍和太太都還只是朋友關系呢!”小崔其實并不知道孫玉承與玧兒曾經的關系,但是看著蘇炎之的態度,他也能猜出來,玧兒和孫玉承以前應該是有什么淵源的,但是孫玉承結婚的時候,玧兒還是沈沛文的太太呢,怎么就是蘇炎之搶了孫玉承的女人?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都閉嘴!”蘇炎之終于開口了,“開快點!”
老譚和小崔都不敢再說話,老譚一踩油門,猛地向官邸駛去。
等蘇炎之回到房間的時候,玧兒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正在為蘇炎之疊衣服。
“玧兒,你沒事吧?”蘇炎之人還未進房間,雄渾有力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我沒事。”
“對不起,今天讓你受委屈了。”蘇炎之走上前去,緊緊將她擁在懷里。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讓你為難了,是因為我軍中才謠言四起,是因為我跟孫玉承的關系才......”
“就他會登報嗎?我也會!”蘇炎之打斷了玧兒,“今天傷兵營那幾個混蛋我會處置!”
“你別動氣了,我不喜歡看你皺眉頭的樣子。”玧兒伸手撫平了他皺起眉頭的額頭。
蘇炎之聽到玧兒這么說,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但是這個笑容并不好看。
第二天的報紙,頭版頭條是“中軍督軍蘇炎之喊話南軍督軍孫玉承”,內容是:孫督軍與孫太太于1921年1月成婚,在下與夫人于1923年5月成婚,何來搶奪舊愛之說?打仗就打仗,何必編寫小道消息來混淆視聽?錚錚男兒何必以女子做為擋箭牌?
這則消息刊登出去后,孫玉承并沒有再回應。
中軍中的議論也暫時平息了一些,但是玧兒其實明白,雙方局勢一直僵持不下,中軍士氣低迷。
自上次傷兵營出事后,蘇炎之也不允許玧兒再去傷兵營幫忙了,讓她在官邸呆著,無事就不要四處走動了。
就這么又僵持了幾日,西南聯合軍那邊又派人來挑釁,這次蘇炎之決定親自上戰場去反擊。
玧兒的心里一直盤桓著1922年冬天的那個夢境,當她知道蘇炎之要親自上陣,內心自然是惶惶不安的。
玧兒為蘇炎之穿好了軍裝,戴上了軍帽,這多年的風霜雨雪,讓蘇炎之顯得更加堅韌沉穩,她不舍地撫摸著愛人的臉頰,眼里不自覺地有了淚。
蘇炎之最見不得玧兒哭泣,他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柔聲說道:“乖乖等我回來。”
玧兒強忍著不讓眼淚滴落,用力點了點頭。
隨后,玧兒見著那個挺拔的穿著軍裝的男人上了車,再然后看見那個車越駛越遠,直到看不真切......
就這么去了一天一夜,蘇炎之他們都沒有回來,玧兒急得是吃不下睡不著,就在城門口上癡癡地望著,可是一晚上蘇炎之都沒有回來,玧兒熬紅了眼睛也沒有等到那個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濃霧漸漸散去,玧兒才見到遠方的人馬回來。
“炎之!”玧兒守了一夜,此時已經是雙眼通紅,筋疲力盡,她猛然一起身,差點摔了個踉蹌,還好曾閔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沒事!”玧兒剁了剁腳,連忙跑下城樓去,又等了十分鐘左右,蘇炎之的軍隊才進了城。
“炎之!”玧兒心下有些不安,蘇炎之肯定知道自己一定會在城樓上等著他回來,所以一進城門,蘇炎之應該就會隔著車窗與她招手,讓車停下來才對。
可是現在車停了,蘇炎之并沒有出來。
玧兒幾步跑到蘇炎之的車旁邊,只見駕車的是小崔,小崔臉上都是灰,還有兩道傷口,卻不見蘇炎之。
“小崔,炎之呢?”
小崔神色有些悲痛:“督軍在后面一輛運輸車上......”
玧兒已然明白了,蘇炎之必然是受傷了,玧兒瞬間覺得胸口悶得闖不過氣,但是這個時候她必須要堅強,她立馬跑到了后面一輛運輸車上,打開車篷,只見蘇炎之面無血色地躺在車上,旁邊還有隨行的軍醫岳醫生。
玧兒三兩下爬上車,輕輕地喚了一句:“炎之......”只是這一句,玧兒的淚已經如斷了線的珍珠,滴滴答答落個不停,可是蘇炎之閉著眼睛并無任何反應。
車隊又緩緩的往前開去,搖搖晃晃的顛簸中,玧兒向一旁的岳醫生問道:“督軍他傷在哪里了?”
軍醫的表情與小崔如出一轍,顫顫巍巍地答道:“子彈打中了督軍的肺部,我已經為督軍緊急手術了,但是這一槍實在是太險了,督軍還沒有醒過......”
“他會活下來的,對吧?”玧兒握住蘇炎之的手,他的手不像平常一樣,是那樣的冰冷,玧兒怎么握也握不熱。
岳醫生有些結巴:“太太得做好心理準備,就算救過來了,也會有后遺癥,可能心肺功能受損、誘發呼吸衰竭......”
“好了,你不必說了,炎之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他一定會挺過去的!”玧兒細細撫摸著蘇炎之的面龐,此刻他是那么安靜,像一個睡著了的孩子,但是她相信蘇炎之一定會挺過去的!
蘇炎之被安置回官邸,但是一直都處在昏迷狀態,掛著點滴,岳醫生一直在他身邊候著,而玧兒貼身照顧蘇炎之,幾乎是水米未進。
“太太,你吃點東西吧,再這樣下去,督軍還沒醒,你的身體就熬壞了。”小崔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走了過來。
玧兒知道小崔說的在理,即使再不想吃,還是接過飯碗吃了幾口。
“我一直都沒有看到老譚,他去哪了?”玧兒回過神來,想起蘇炎之的另一個親衛長一直沒有出現過。
小崔頓了頓,眼里有了淚花,“老譚陣亡了。”
玧兒只覺得胸口又是一陣痛,她與老譚也認識多年了,那樣一個幾乎天天都跟在蘇炎之身邊的人,說沒就沒了,也許這就是戰爭的殘酷,現在蘇炎之也躺在床上,下一個赴死的是誰,誰又說得清呢?
“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吧,炎之是怎么受傷的?”
“督軍親自上戰場,本來我們士氣大振,挫敗了西南聯合軍,打得他們節節敗退,直退到了黎河山后頭,督軍下令收兵,可是當時與我們兵分兩路的梁鎮守使已經追著西南聯合軍去了,誰料西南聯合軍的援兵到了,反撲回來,將梁鎮守使的兵力圍困在山坳里,督軍親自去救,總算解困了,但是撤退的時候,遭到西南聯合軍的偷襲,督軍那一槍是白雁回開的,老譚也是在這個時候為了保護督軍,中彈身亡。”
白雁回,這個很熟悉又很遙遠的名字,果然,斬草不除根,必然埋下禍端,玧兒當時就擔心過白雁回是否回卷土重來,沒想到她不但來了,還是聯合孫玉承一起來的。
“那白雁回呢?死了嗎?”
“當時很混亂,我看她應該也受了傷,但是被西南聯合軍的人搶回去了,督軍那個時候中了彈,我們也無心在糾纏,趁著誰也沒占著上風的時候,趕緊回來了。”
玧兒如木偶般點了點頭。
蘇炎之中槍的消息在軍中不脛而走,很快報紙上也刊登了蘇炎之身受重傷的消息,一時間,中軍群龍無首,士氣低迷,惶惶不安。
又過了一天,西南聯合軍趁著中軍最為疲軟的時候,一路北上,將大炮安置在了禮縣城外,只要站在城樓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大炮和坦克。
梁鎮守使可急壞了,如今蘇炎之傷重昏迷,西南聯合軍來勢洶洶,若他們強攻,禮縣怕是要守不住了。
梁鎮守使找到玧兒,說如今戰局不利我方,禮縣怕是要失守,請玧兒帶著蘇炎之先返回燕城療養,再做后算,他會死守禮縣,將功折罪,不負蘇炎之所托。
玧兒知道蘇炎之從不是縮頭烏龜,她拒絕了梁鎮守使的提議,并且提出已督軍夫人的身份與西南聯合軍談判。
不過西南聯合軍拒絕與玧兒見面談判,只送來了一封信,信上是孫玉承的筆跡,玧兒一眼就認得了,信上寫著:你離開蘇炎之,來我身邊,我就撤兵。
這封信是當著梁鎮守使、小崔、曾閔等人一起看得,小崔看完直接暴跳如雷:“孫玉承欺人太甚!先前在報紙上詆毀太太清譽,現在又提出如此荒唐的條件!”
梁鎮守使也發話:“我現在就把九門大炮對準他們,打個你死我活,就算拼個魚死網破,也不讓他們討到便宜!”
“我去!”玧兒簡單地丟出這兩個字,并沒有太多情緒。
“太太,不可啊!”小崔叫道,“您是督軍的命啊!孫玉承這番羞辱您和督軍,如果督軍醒來知道了,他受不了的!”
“這城中不僅是我們幾個人的命啊,還有幾萬將士和百姓的性命,若真的打起來,又是哀魂遍野,我既然做了督軍夫人,不能光享著榮譽,也得為大家做點什么!”玧兒眼里滿是堅定。
“太太,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情,犯不著讓你一個女人家去犯險!”梁鎮守使說道。
“什么年代了,還男人女人?自古以來,巾幗不讓須眉之事還少么?我也不是要去做英雄,只是有些事情可能只有我才能去做個了斷,而且白雁回也在西南聯合軍中,炎之這傷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太太......”小崔還想勸。
玧兒搖搖頭:“不必勸了,我意已決,幫我回信給他們,就說我答應條件,讓他們撤兵。”
“督軍醒來怎么交代?”小崔問,岳醫生已經說了蘇炎之脫離了生命危險,這一兩天應該就會蘇醒。
“我會留信給他說明情況,我會想辦法回來的,就算回不來,我也不會委身孫玉承,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會自我了結,你們放心!”
幾人見玧兒態度如此堅定,自然也不好再規勸,但是大家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回到房間,玧兒簡單地收拾好了行李箱,寫下一封信放在蘇炎之床頭,玧兒知道小崔會時刻保護蘇炎之,而岳醫生也說過蘇炎之已脫離了生命危險。
他的臉色很難看,人也消瘦不少,玧兒很心疼,輕輕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在他耳邊說道:“炎之,等我回來。”
天氣尚早,露水打濕了玧兒的額前的碎發,十二月的天,雖然沒有下雪,但也是寒涼蕭瑟不已,玧兒打算自己駕車前去,可是才剛走到停車場,卻見曾閔已經提著行李箱站在車旁邊了。玧兒一早出門,就是為了不驚動任何人,沒想到曾閔卻比她還早。
“阿閔?”
“太太,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自己偷偷走的,幸好我比你早了幾分鐘。”
“阿閔,小穗還在家等你呢,你得想想小穗。”
“保衛太太的安全是督軍交給我的職責,結婚的時候我就說過,先忠于督軍、忠于太太,再忠于小穗。再者,您是小穗在這世界上最惦念的人,如果她知道我看見你孤身犯險卻不追隨你,我以后怕是沒臉見她了。”經過幾年的文化學習,曾閔說話也不再那么粗俗了,反倒文雅許多。
見著玧兒不說話,曾閔連忙拿過玧兒的行李箱放進后備箱里,又將自己的行李箱放進后備箱里,隨后打開副駕駛的門,說道:“太太,請上車。”
玧兒只能上了車,曾閔關好副駕駛的門,又進了正駕駛位置,啟動車子,然后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太太,請坐好,咱們出發了。”
“阿閔,以后不要叫我太太了,叫我阿姐吧。”
曾閔一愣,隨后喚道:“阿姐!”然后踩下油門,駛出了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