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1925年的春節過完后,不好的消息又傳來了,南軍進攻與中軍的交界處,這一戰南軍卯足了火力,打得蘇炎之猝不及防。
玧兒看到報紙后,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這大半年來,到處都在打仗,只有南軍一直沉寂著。以前陸桓在世的時候,南軍與中軍交好,并無發生沖突,孫玉承上位后,蘇炎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玧兒也感覺到南軍已無意繼續與中軍交好,甚至再無來往。
玧兒一直暗自擔心,孫玉承會不會對中軍不利?沒有想到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這天蘇炎之回到家已經過了夜里十二點了,以往蘇炎之這么晚回家,玧兒都已經睡下了,蘇炎之會開一盞臺燈,輕手輕腳地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再躺在她身邊,擁著她睡覺。
但是今夜蘇炎之拉開小臺燈,卻發現玧兒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蘇炎之嚇了一跳,忙問:“玧兒,你怎么了?這么晚也不睡覺?”
“我看到報紙了,南軍起兵攻打我們了。”
蘇炎之眸光一暗,旋即安慰她道:“這些事情我會處理的,你不用擔心,快睡吧,都十二點半了。”
“是不是因為我?孫玉承才要跟你打仗?”
“你在胡思亂想什么?如今各地混戰,南軍沉寂很久了,參與進來也不奇怪。”
“可為什么偏偏是我們呢?如果是因為我......”
“不許胡思亂想!”蘇炎之吻住了她,“一個男人如果把戰爭的原因歸咎在一個女人身上,這個男人肯定是失敗的!如今的孫玉承不是當初的建筑設計師了,也不是再想著與心上人遠走他鄉的熱血青年了,他站在權力的頂端,他想要的自然會更多,與你無關!”
可是這句話并沒有太安慰到玧兒,因為玧兒一直記得孫玉承在她婚禮上離開的時候,那個眼神是充滿著不甘。
蘇炎之作鎮燕城,每天都要處理大大小小的軍務,連回家的時間都變少了,玧兒心疼他,熬了燕窩粥,做了幾個小菜送到他督軍署的辦公室去找他,督軍署的人都知道玧兒是督軍夫人,自然是不敢攔她的,但是走到辦公室外面,小崔卻在辦公室外守著。
“督軍有客人嗎?”玧兒知道,一般在蘇炎之會客的時候,小崔或者老譚會守在外面。
“是的,太太,您在外面等一等吧?或者把東西給我,我待會拿給督軍。”小崔答道。
“我也沒事做,等一等他吧。”玧兒便在蘇炎之辦公室外面的休息區坐下。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才看見蘇炎之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張副官送著里面的客人出來,張副官并未注意到玧兒,因此直接指引著客人往外走:“橋本先生,這邊請。”
是日國人?玧兒對于蘇炎之的公務從來是不插手的,但是怎么會有日國人來找蘇炎之?玧兒不禁多看了一眼,只見那個橋本先生,穿著淺灰色的西裝,臉色并不是很好的樣子,在張副官的指引下往外走去。
玧兒提起食籃,朝著蘇炎之辦公室走去,小崔忙給她開了門,同時朝著蘇炎之稟告道:“督軍,太太來了。”
蘇炎之正煩悶地抽起一根雪茄煙,聽見玧兒來了,急忙準備把煙頭掐掉,但是玧兒已經跨進了辦公室,這一幕也被她看得正著,玧兒知道蘇炎之最近因為戰事煩亂,也不再禁錮他抽煙的事情,只說:“想抽就抽吧,別一看到我就掐煙頭,讓你那些衛兵看到了,他們都以為我是母老虎呢!”
蘇炎之聽玧兒這么說,不好意思地笑笑,訕訕地將雪茄煙放回自己的嘴邊。
玧兒將食籃里的小菜一一在茶幾上擺開,幸好食籃有保溫功能,此時這些菜還是溫熱的,玧兒叮囑道:“抽完煙過來吃點東西,你早飯就沒吃,中午我想你也沒有好好吃,這些菜都是我做的,看在今天我親自下廚的份上,麻煩蘇督軍賞個臉,吃光它們!”
蘇炎之便走到茶幾邊上,只見是燕窩粥、筍片火腿、魚香肉絲、白灼菜心、梅菜燒餅,都是他素日喜歡的。蘇炎之抽完煙,便也老老實實地吃了起來,與他結婚的這些年,玧兒的廚藝大有進展,餓了大半天的蘇炎之,將這些食物都一掃而光。
為了不影響到蘇炎之的食欲,玧兒剛才并沒有問起那個日國人的事情,此時見蘇炎之吃飽了,玧兒一邊將碗筷收拾進食籃,才一邊問:“剛才我看見一個日國人從你辦公室走出來?”
蘇炎之臉色微微一變,回答道:“他是日國軍方的,來找我談合作。”
玧兒心下一沉,日國人在中華大地做下的事情,玧兒早已是深惡痛絕,日國人早已搶占了中華幾處城市、島嶼,就說今年日國人還在申城打死了幾十名的工人和學生。
“怪不得他的臉色那么難看,你肯定是拒絕他了。”
“自然,我們中華兒女,豈能做他人爪牙?就算我做不成這督軍,就算我死在這片土地上,也絕不做通敵叛國之事!”
玧兒心下感動,她心愛的男人,是這世界上當之無愧的大丈夫!玧兒環住了蘇炎之的腰,戀戀不舍地說道:“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任何時候我的心都與你同在,我不打擾你了,先回家了,晚上早些回來。”
“好。”蘇炎之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日子就這么過著,對于南軍的挑釁,蘇炎之經過籌謀,很快就反撲回去了,南軍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西軍那邊屢屢進攻失敗,也暫時放棄了,蘇炎之總算是有了一口喘息的機會。
轉眼到了1926年的春天,南軍和西軍又卷土重來,不同的是,這次他們不是各自為戰,而是聯手起兵,他們選了中軍轄區邊境的鐵城,鐵城是山城,山路綿延,崎嶇難行,中軍也沒想到他們會以鐵城為攻破口,因此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于是不消十日,鐵城便被西南聯合軍拿下了,并且他們一路北上,勢如破竹。
蘇炎之大為意外,一來他沒有想到南軍會和西軍聯合,二來他沒有沒有想到他們這么快會卷土重來,拿下了鐵城,畢竟自從在北軍手上把丟失的兩座小城搶回來后,蘇炎之已經沒有再丟過城池了。
蘇炎之又從短暫的松弛狀態變為全線緊繃,每天坐鎮督軍署,甚至一連幾天不回家。玧兒急在心里,但是也幫不上什么忙,戰事上的事情蘇炎之向來不會與玧兒多談論,以免她憂心,玧兒只能從每天的報紙上知道一些戰況,西南聯合軍一路北上,已經攻陷了中軍好幾個城池。而中央軍也收服了北軍,現在正在與中央軍轄區附近的幾個小軍閥談判,要他們歸順。
到了年底,蘇炎之終于坐不住了,他要親自上前線去督戰。玧兒自然是不愿意他去的,1922年那次雪天的夢境,玧兒還記得清清楚楚,夢里的蘇炎之一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死不瞑目。
可是蘇炎之不僅是她的先生,他是一方督軍,肩負著中軍士兵和百姓的生死,所以她要求與蘇炎之一起去前線。
“前方不安全,你乖,在家等我回來。”蘇炎之自然是不愿意她去涉險的。
“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這幾年我一直跟著曾閔練武,身手不差的,不信你可以考我。”玧兒急忙分辯道。
“我考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太太,又不是我的兵!”蘇炎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
“你就讓我去吧,我不給你添麻煩,前線傷兵多,我可以為他們護理傷口,你也知道的,從去年開始,我就去了行軍醫院進修護理的知識,已經不單單只會處理一些皮外傷了!之前鬧冰災、洪災的時候,你也都是帶著我一起去的啊!”
蘇炎之知道,玧兒不同于其他的官家太太,只知道聽曲打麻將聊八卦,她是個很好學的人,這些年來,烹飪、格斗、騎馬、開車、打槍、護理,她都在認真地學著,技藝也比之前精湛許多,但是蘇炎之還是拒絕她道:“以前是天災,現在是戰禍,不一樣的!”
“沒有什么不一樣,你是督軍,你受著萬人景仰,保衛他們的安全,我沾了你的光,每年中秋的時候與你一起登上承恩門上,與民同樂,我也可以為他們做一些事情的!”
玧兒這番話讓蘇炎之為之動容,看著玧兒真摯誠懇的目光,蘇炎之沒有再拒絕玧兒,答應帶她一起同行,只是再次額外囑咐了曾閔,寸步不離地保護好玧兒。
蘇炎之與玧兒帶著燕城的人馬,步履匆匆地趕到前線的禮縣,禮縣五十里外的黎河山就是西南聯合軍的人馬,好在蘇炎之的出現穩定了軍心,因此在禮縣的士兵奮力反擊,禮縣總算是保住了。
蘇炎之與各位軍官在府衙里商議對策,總覺得這次西南聯合軍的行事作風很蹊蹺,他們對于中軍的地形及弱勢好像都很有研究,一拿一個準,讓中軍諸將幾乎要懷疑中軍是不是出了叛徒。
玧兒則忙著救治傷員,幾乎是日日埋頭在傷兵營里,玧兒帶著口罩,也并沒有對外宣稱自己的身份,大家都以為她是普通的護士。
直到有一天,玧兒拿下口罩喝水的時候,有一名斷了手的士兵從玧兒跟前經過,那名士兵不敢置信地看了玧兒兩眼,才驚喜地說:“您是督軍夫人?我是平河人,叫阿涼,那年平河雪災,您和督軍一起到平河去過,還為我發過米呢!”
當年救治的人太多了,玧兒并不記得面前受了傷的小兵了,見他如此說,只好微微笑著。
“冰災結束了以后我就來參軍了,沒想到又能見到夫人您!”小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從沒有見過您這樣的貴夫人,冰災的時候您到現場幫助我們,現在還到前線照顧我們!”
“你們在前線浴血奮戰,我為你們做點事情是應該的!我也不是什么貴夫人,你把我當作是村上的姐姐就好了。”
這時有其他幾個傷兵過來,見阿涼與護士聊天,不免打趣道:“阿涼,你干什么呢?放飯了,不去吃飯,在這纏著人家護士姐姐!”
“你們瞎說什么呢?這是督軍夫人!不辭辛苦地在這醫院里面照顧我們呢!”
幾個傷兵連忙斂起了笑意,尊敬地行著軍禮:“見過督軍夫人!”
“不用客氣,我在這就是照顧你們的醫護人員,別把我當作督軍夫人,咱們以前是怎么樣,以后還是怎么樣!快去吃飯吧大家!”玧兒笑著,燦若暖陽。
于是督軍夫人在前線醫院里照顧傷兵的事情就在禮縣傳開了,蘇炎之也并不多過問這件事,自他與玧兒成婚,什么前線救災、慈善拍賣、捐贈孤兒院等事情,玧兒都做過很多次了,整個中軍誰人不知道蘇炎之娶了一位漂亮又心善的太太?
只是一件事,蘇炎之不停地囑咐曾閔,好好保護太太。
于是蘇炎之與玧兒每天都在為各自的事情忙碌著,幾乎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會見面,有的時候甚至連睡覺的時候也見不到。
但是這樣的日子也沒持續多久,突然有一天玧兒上了報紙,這是玧兒自離婚啟示后第二次上報紙,只見報紙的標題是:南軍為何與中軍反目?內容是:中軍督軍蘇炎之搶奪南軍督軍孫玉承舊愛,兩方督軍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中軍督軍太太竟是紅顏禍水!
玧兒看到報紙,只覺得胸口一悶,兩眼發黑,一屁股坐在了長椅上,兩軍交戰,男人們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自然是無話可說,可是玧兒想不到孫玉承會使出如此卑劣下流的手段來詆毀自己與蘇炎之的感情。
報紙當然不止玧兒一個人看到了,滿中軍的人也都看到了,當玧兒再次來到傷兵營幫忙的時候,大家看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感激她作為督軍夫人卻還屈尊降貴、不辭辛勞地照顧傷兵,而是將她視為了紅顏禍水甚至敵人。
玧兒也感受到了周圍不友好的目光,但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她沒有做虧心事,她不能轉身離去。
可是當她要給一名胳膊有傷的傷兵換藥的時候,那個傷兵卻打翻了藥盤,語氣還十分不友好地說道:“不勞煩督軍夫人大架!”
“就是,督軍夫人有空還是管好自己的情事吧!”
“我就說南軍向來與中軍交好,怎么好好的就聯合西軍與我們打仗了呢?原來督軍夫人是個蘇妲己一般的人物阿!”
“督軍夫人怕不是心中有愧,所以才想著要彌補我們吧?”
旁邊不斷有傷兵聚集過來,發表著刺耳的言論。
一旁的阿涼看不過眼,站出來吼道:“你們在瞎說什么?督軍夫人這段時間為我們勞心勞力,現在不過是因為南軍那邊散播謠言,你們居然敢詆毀夫人?”
“她是不是心中有愧,她自己有數,如果沒有這檔子事,報紙怎么敢亂寫?”
“你他娘的敢亂信報紙?”阿涼發了怒,顧不上自己身上有傷,掄起沒有受傷的拳頭,就往另外一個傷兵身上打去。
另外幾名傷兵見同伴被打,都湊上去扭打在一起,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夠了!都給我停下來!”玧兒怒吼道。
可是根本沒有人聽她的話。
“砰”的一聲槍響,劃破了云霄,震得在場的人終于停了下來,大家不可思議的地扭頭看去,只見玧兒右手持槍,對著天空,臉色極為震怒,他們從未在督軍夫人臉色看過這種表情。
“太太,發生什么事情了?”曾閔匆匆忙忙跑進來,因為傷兵醫院都是士兵,相對安全,曾閔剛才便在外面洗車,沒有想到就聽到了槍響,這把曾閔給嚇壞了,他的職責可是保衛玧兒的安全!
“我這姿色可能還做不了蘇妲己!”玧兒一字一句地丟出來,“我與蘇炎之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來前線,只是想盡我自己的一份心力,南軍如今不過是用了點離間計你們就信了,說話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動腦子想一想?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誰以后在軍中散播謠言,擾亂軍心,自有軍法處置!”說完,玧兒轉身離去。
“太太?”曾閔連忙跟在后面。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好。”
背后的傷兵各個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玧兒上了曾閔的車,雖然已經練過許久的打槍,但是他從未在人前開過槍,剛才其實她的內心很緊張,此時坐到車上忍不住開始手抖,淚水也止不住往下落,就算她做了這么多事,在那些傷兵眼里卻把她看得如此不堪。
“太太!您別哭了!他們就是一幫混蛋!督軍自會教訓他們的!”曾閔在后視鏡里看到了玧兒哭泣的臉龐,連忙安慰道。
“阿閔,報紙你也看了吧?這件事你是這么看的?”
曾閔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道:“孫玉承王八羔子不要臉!自己打仗還拿女人做借口,這個世界上只有最沒用的男人,才會拿女人做擋箭牌!太太,我跟在您左右這幾年,我還不清楚您的為人嗎?都怪我今天沒護著太太,讓太太受了委屈!”
聽到曾閔這番話,玧兒心中總算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