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樂聲漸遠,瀟湘館黑漆漆一片。兩個單弱的人影疾步而來。
二人摸進黛玉臥室,扶起地上的人,用一件黑色狐貍毛領大氅,裹住她婀娜的體態。二人一左一右架起女子的身體。
風溫柔地摸過院里的鳳尾竹,踩著腳下的羊腸子小路,趁著夜色出了瀟湘館。
“姑娘醒醒。”
良久,女子緩緩睜開眼睛。
“紫鵑,雪雁。”兩行清睛滑落,又只冰涼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亮的眸子,卷翹的睫毛上掛著點點淚珠。
“姑娘,四姑娘想得法子。 入畫的哥哥已在北門口等著了。咱們快走,那這拜了堂就來不及了。”紫鵑緊扯著黛玉,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她的心才能踏實。
“王嬤嬤代我上了花轎?”黛玉猛然停住腳步,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懼。
紫鵑別開眼睛,雪雁咬了咬嘴唇。
“她是我乳母,她老人這病體衰弱,怎能讓她涉險呢?”黛玉急得一跺腳,喘差了一口所,劇烈是咳嗽起來,轉身就要回去。
“撲通!”一聲,紫鵑跪在地攔住黛玉,哭道:“姑娘,實在是沒辦法。”紫鵑哽咽著,心頭沉重酸澀難忍。
“姑娘, 你若今夜遭難,我和王嬤嬤如何向老爺、夫人交待。”雪雁也扯著黛玉主襟,屈膝跪在地上。
王嬤嬤慈愛的笑臉浮現在眼前,黛玉只覺胸中有一團火在燃燒,清冷的眸底猶如萬年的寒冰。“他們為何要這樣待我?”想起往昔賈母的笑臉,黛玉胃里忽然翻江蹈海,頭一低嘔出一地的酸水。她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女子,曾經對寶玉生出無限的向往。薛家寶姑娘入府,敏銳如黛玉,她早已牢牢鎖緊了自己的心。她只想要個偏僻的角落,安安靜靜地活著。薛蟠是什么人?老太太不會不知道,她居然看著他們把自己推進火炕。
“姑娘走吧!四姑娘保證過,王嬤嬤和春纖一定沒事。咱們莫辜負了嬤嬤一番苦心。”紫鵑邊哭邊勸。
黛玉站在凸碧堂的高處,遙望著遠處燈火輝煌的所在。淚決堤的洪水一般,無助的哭聲揪得人心疼。
風掀開她的錦帽,露出她帶淚的容顏,遠遠地看癡了碧堂梅林深處的英俊男子,燦如星子的眼睛滑過驚喜的光芒。
“走。”女子極目遠眺,咬緊銀牙,絕然轉身。總有一天,我會將今日所受屈辱全部討回。四妹妹,你的恩情黛玉刻骨銘記。
主仆一行三人,急急忙忙下了高坡。
“哪里走?”忽然一龐然大物橫在黛玉主仆三人面前,頭頂響起難聽的公鴨嗓音。
薛蟠一身大紅喜服,外披著青色貂毛大氅。兩指厚的嘴唇向上翻滾著,一雙綠豆眼色迷迷地落在黛玉臉上。
“多虧大爺我長了個心眼,居然敢拿那個老不死的替嫁。收了薛家的聘禮,你想賴婚?大爺這就將你這只鴨子煮熟了,看你還跑。”薛蟠手臂一伸便去摟抱黛玉。
“啊?”紫鵑和雪雁頓時一驚,怎么都沒想到薛蟠來得這么快。
薛蟠心急,自打喜轎出門迎親,他不知打發多少人瞧看。就在方才,寶釵的丫頭文杏來報,紫鵑和雪雁被人放了。薛蟠放心不下,不顧母親勸阻領了兩個小廝出門迎花轎。他本是粗人,哪里會遵禮教,迎來花轎,掀了簾簾一屁股就坐在新嫁娘身邊,剛一起轎就迫不及待了扯了紅蓋頭。蓋頭一掀,他登時傻了眼,美嬌娘居然變成了花甲老婦。薛蟠火往上撞,甩了王嬤嬤一個嘴巴,踢倒了春纖,拖著王嬤嬤就回了瀟湘館。人去屋空,氣得他嗷嗷大叫。
忽有小廝來報,發現三個可疑身影往凸碧堂去了,他這才急急忙忙趕到。
“你,無恥,哪個收了你的聘禮?”黛玉又羞又氣,揚起手脆生生的一巴掌拍在薛蟠臉上。
“喲!打得好,打得妙!打是親罵是愛,這邊再打一下。”薛蟠笑著把另一側臉貼了過來,“你的外祖母和你舅媽替你收了薛家的聘禮,說破天去,今是我也要和你入洞房。”
黛玉的手心火辣辣地疼,她移蓮步步步后退。
“姑娘快跑,往北門跑。”雪雁和紫鵑不約而同,一左一右死死抱住薛蟠的大腿。紫鵑還在薛蟠鉗著黛玉的手背上下死口咬了一口,薛蟠甩了半天,手背差點同被咬下塊肉去。
“媽的,作死的丫頭。”“啪!”薛蟠掄圓手照著紫鵑的臉就打了下去,紫鵑的臉登時紫漲起來,可她抱著薛蟠的手一點都沒松勁兒。
“臭婊子,松手!”薛蟠的腿被釘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拔不出來。
“姑娘,跑啊!”紫鵑、雪雁喊得聲嘶力竭。
黛玉慘白著臉,倒退幾步。她一個深閨女子何曾見過這等架勢?轉身踉蹌著奔去。
“別跑啊!大爺好好疼你。”薛蟠喊著。
薛家小廝因押著王嬤嬤和春纖落在薛蟠后面,這會氣喘吁吁趕到,拉開雪雁、紫鵑。薛蟠顛著肚子追了上來。
北風帶來寒塘的水汽吹在黛玉臉上,她看著粼粼池面皺碧鋪紋,岸邊枯木的倒影在水中無根地搖晃著。她扯起嘴角輕笑 ,紫鵑、雪雁、奶娘、四妹妹,黛玉終究辜負了你們,她身體略向前傾,縱身要跳。
梅林深處的男子嚇得倒吸一口冷氣,甩開長腿奔寒塘而來。
“別,別跳,有話好說,好說。”薛蟠見黛玉要尋死,急得干跺腳,“美人兒,你要死,也洞房后再死。”他急得臉紅脖子粗。
“大爺。”薛三壞笑著朝王嬤嬤努努嘴兒。
薛蟠倒也不傻,彎腰拔出鞭子里的匕首,寒光一閃就抵住了王嬤嬤脖子。“你要跳,大爺就宰了她。”
“姑娘,老奴有負老爺、夫人所托,任姑娘陷在兒狼窩里了。姑娘莫怕,黃泉路上,嬤嬤等你。”“噗嗤。”王嬤嬤挺起脖頸向前一撲,匕首穿透衣服刺入皮肉,蒼老的脖子瞬間開了一個血洞,血流如注噴得薛蟠滿臉都是。
“死奴才。”薛蟠抹掉臉上的鮮血,一腳踹開王嬤嬤的尸首,手上一用勁兒拔出勁匕首,血光再次沖天,染紅了黛玉絕望的眼睛。
“嬤嬤。”一聲凄厲的慘叫溢出黛玉唇瓣,破敗的呼聲刺破夜的黑暗直沖霄漢。黛玉的天地忽然傾覆,眼前大片大片的黑暗襲來,她的身子頓時癱軟下來,隨著她身子的下蹲腳下的碎石滾落到池塘里。只一瞬間的工夫,黛玉高傲地揚起頭,凌厲的眉眼掃過薛蟠的臉。
“你,你想如何?”不知怎么,薛蟠腿一軟,竟向后退了兩步,他伸出手道:“你,你別跳啊, 你要跳,大爺,我,我……”呆霸王忽然無計可施。
薛三斜眼瞧著黛玉,母豬眼在眼眶里滴溜溜亂轉。YIN邪的視線落在紫鵑臉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一抹陰笑之笑爬上他的嘴臉。他猙獰地笑著朝紫鵑走去,黑影罩在紫鵑頭上,“大爺,把她賞了奴才吧!”沒等薛蟠應允,薛三彎腰雙手扯住紫鵑的衣領,“噗嗤”衣帛斷裂聲混和著紫鵑絕望的慘叫“不”,紫鵑胸前一片冰涼,雪白的胸脯坦露在凜冽的風中。
“呵呵,你回來,我就讓他住手,要不然,我讓他把她剝光,現場開包。”薛蟠終于明白了薛三的意圖,剛進香滿樓的姑娘一個比一個難纏,最后還不都擺平了,現在一個個盼他跟盼祖宗似的。
黛玉下唇滲出淡淡的血跡,她本一心求死,卻無法看著紫鵑當眾受辱,罷了, 一身皮囊罷了。她邁向池水的腳退了回來。
“不,姑娘。紫鵑寧可你去死,黃泉路上,紫鵑接著侍候你。”紫鵑錯開薛三臭氣熏天的嘴,朝黛玉大喊一聲。薛三哪容半點工夫,滾燙帶著異味的嘴又貼了上來。忽然他眉眼一皺,嘴里充斥著咸腥味,“呸!”他推倒紫鵑,往地上一吐,居然吐出半截溫熱的舌頭,鮮血沾得他滿臉都上,“晦氣!”他抬腳將紫鵑踹倒在地。
紫鵑嘴里不住地往外流血,她睜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盯著黛玉,嘴唇上下蠕動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姑娘,莫怕,紫鵑黃泉路上等你。”
“紫鵑!”黛玉眼底充血,發了瘋地大聲喊著。她看著紫鵑含笑倒下,一顆心就似在火上烤油里煎一般。
“姑娘,怎么又在風口里站著?”女子一邊申斥一邊將黛玉拉出風口。
“姑娘,這個時辰了還看書?”女子搶過黛玉的書,扶黛玉躺下。
“姑娘,王孫公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寶二爺心里裝著姑娘。”女子侍疾回來,喜滋滋地說道。
“姑娘,老健春寒秋后熱,趁老太太還硬朗,把大事放定了才好。”女子喋喋不休地勸著。
……
往昔的記憶潮水般襲向黛玉的腦海,紫鵑不過才大她一歲而矣,她為了不纏住她的腳步,居然咬舌自盡。
賈母慈愛的笑臉忽然變得猙獰,她是自己在這世上最信賴的親人。她居然將她送給惡名昭張的惡少,逼死王嬤嬤,逼得紫鵑自殘。黛玉心中恨意濤天,她眉眼凌厲環視眾人, “縱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們。”黛玉目赤欲裂,聲音冷冽,冰箭般的視線穿透薛蟠等人,雷霆之勢縱身一躍跳入冰涼刺骨的寒塘。
“姑娘。”
“姑娘。”
雪雁、春纖發瘋似的沖到池邊,縱身要跳被薛蟠的小廝按在冰冷的岸邊。
“姑娘。”一聲圓潤的男音帶著無法言喻的自責沖到池邊,黑袍男子伸手向下抓空,手里握住一只精致的繡鞋,寒塘面上綻放巨大的水花。
夜的暗影里他抬起一腳踹在薛蟠屁股上,薛家惡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已經大頭朝下張進池里,在池面砸開一個更大的水花。
“少爺!”薛立扔下此鵑,甩了鞋也跳入寒塘。
黑袍男子臉上肌肉的線條硬朗,迅速解開胸前大氅的系帶,毫不猶豫地跳下寒塘。
“少東家。”又幾道黑影緊隨其后跳下寒塘。
北風依舊囂張地怒吼著,吼聲中夾雜著不遠處的喜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