鐲子的一事也就這樣過去了，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這年雖是過去，皇城卻還是冬日的樣子，又連著兩日下著大雪。從殿里看出去，只見一層薄薄的白雪，像一床巨大的輕軟的毛毯子，覆蓋這整個皇城，閃著寒冷的銀光。此刻殿外北風凜冽，純白色滴字的天空中奔騰馳騁，寒流滾滾，似乎又正醞釀著一場大雪。

日子一日一日的過著，等到3月中的時候，終于在皇城里看到了初春時分的景象，枝上冒出了新芽來。我閑來無事偶爾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坐一會兒，抬頭看一看那澄清的天，像是一望無際的碧海；強烈的白光在不遠處跳動著，好似海天泛起的微波；各處是嫩綠的葉片，給皇城著上了幾分生氣的顏色。

而卻在這時，南山行宮再度傳來太后病危的消息，從來不曾想到，我住著是她當日所居的乾福宮，這樣難得的緣分雖在，此生卻已無緣謀面。

“太后身子每況愈下，本宮已得陛下恩準，隨陛下前往南山行宮伺候太后。這幾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后宮之事就由貞妃代為料理。”皇后道。

靜嬪是最擔心的，“太后不礙事的吧。”

皇后搖搖頭，“如今還不知道，許是舊疾復發，太后有天神護佑，靜嬪你也不用太擔心。”

靜嬪忍不住又紅了眼眶，“臣妾一定日夜祈福，祈禱太后平安康健。”

“太后知道了你這份心，心里頭自然也會高興的。”皇后雖是這樣說，只是這滿面的愁容已經說明了一切。

而就在皇后才離開兩日功夫，各宮便接了李承佑的口諭，移駕前往南山行宮侍疾。這樣的旨意一下，誰都知道，咱們此去哪里是侍疾，太后的病怕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一路上，靜嬪一句話也不說，只求著快些趕路。一行人日夜兼程，等抵達南山行宮的時候也已是７天以后，所有人都顧不上喘氣，都在南山行宮的壽安殿外候著。

當朝太后，已經走到了她這一生最后的時刻。這般榮耀的一生，最后與所有的百姓一樣，陪在身邊的是她的兒子和媳婦。

壽安殿內只有李承佑與皇后兩個人。

傍晚時分，殿內仍是沒有任何的消息傳出來，我們還是只能在殿外候著，所有人皆是大氣也不敢喘，唯獨靜嬪在我身邊輕聲地抽泣著。

直到深夜時候，才見到魏敬恩出來。

“太后叫靜主子進殿里說話。”

“好。”靜嬪迅速站起身，一個不穩，許是兩條腿已然跪麻了，她即刻擦了眼淚，跟著魏敬恩進去了。

貞妃的臉色很難看，作為皇長子的生母，從今日的情形看來，她除了位份高些，并不在太后心上的。

而我不能明白的是，靜嬪深得太后下啊，卻這樣不受李承佑的待見，究竟為何？怕這也是整個皇城里的人心中的疑問。

半個時辰以后，才見靜嬪出來，眼神里因為飽含淚水才有了一絲光芒。她在我身邊跪下來，

“母后……母后……”皇后的聲音傳來，所有跪著的人突然收緊了瞳孔。

殿門開了，魏敬恩走出來，一句話，一個人的一生。

“太后，歸天了。”

靜嬪從殿里出來以后本已經不大好，如今聽到這話當下就暈厥了過去，不省人事。

宮樂者鳴悲樂，黃紙漫天，泣聲哀哀。李承佑下旨，太后的梓宮由南山行宮抬回皇城。只等七七四十九日以后，入葬皇陵，永遠陪伴在先帝的身邊。

這便是皇城里女人的一生。縱然她是太后，世人看到的榮華富貴，萬人之上，這些浮華是用被困的這一生換來的。而這位至尊的女人，留在來日后人心中的也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而已——端孝敬皇后。

四月里，雨水最多的季節，那被天水澆灌過的天地應是春意盎然的，而現在全部都被哀傷所湮沒。

四月十八，是我在皇城里的頭一個生辰，這樣的日子正值國殤期內，怕是也無人提及的，我也是不在意這些的，一個人坐在月下，夜闌更深，四周萬籟俱寂，那樣也很好。

“地上涼得很，跟朕去殿里坐著吧。”

太后過逝，李承佑連著在靈前守了好幾夜，到底支撐不住，倦得眼眶都紅著，幾日不見他整個人更是消瘦了一大圈。好容易方才聽我的勸在我的寢宮里午睡了一會兒，也許實在是累了，如今晚膳的時間都過去了，他才醒來。

“陛下醒了？”

“嗯，來。”他伸出手，牽我起來。

回到寢殿里，燭火下我看得真切了些，“臣妾看陛下的眼圈還紅著，一會兒用過了晚膳就早些睡下吧。”

他搖了搖頭，我沒看錯的話，他的臉上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樣的笑意，“不著急，你先坐下。”

他攤開手，我懂他的意思，伸出手覆在他的手心上，在他身邊坐下來。“今天的日子朕怎么會忘記呢？”

我一怔，心里猜測到了幾分，“陛下……”

他仍然握著我的手，“你在宮里的頭一個生日，朕又怎么會忘記。只是國殤里，不能壞了規矩。朕今日就陪著你吃一碗長壽面。”

“陛下……”眼眶忍不住一熱，滾燙的眼淚落下來，不知所措間，他看著我的神情也一樣的不知所措，立刻伸手幫我擦眼淚，“好好的怎么哭了，你這一哭，朕倒是慌了。”

魏敬恩已經端著盤子進來，“嵐主子，這是今早陛下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這面吶是一根連到底。”

“來，朕來喂你吃吧。”

我搖頭，“既是兩碗，陛下愿意和臣妾一起吃嗎？不能斷了才好。”

他看著我愣了一愣后，臉上才露出淺淺的笑意，“好。”

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卻一點也沒有咽下去。眼眶里的水珠子在打轉，卻不想叫他看見。今日月下的的情景，莫非是前塵的注定。

他替我擦了擦嘴角，“雖然簡單，只是非常時期，卻只能做這些。”

我低下頭，“陛下如此用心，臣妾已是心滿意足。”

“用心？你能感覺得朕的用心？”他突然拉過我，緊緊抱住，我恰好對上他的眼睛，害怕的感覺突然席上心頭。

“能……”顫抖的聲音，我以為只有我自己可以感覺到。

“琴瑟在御，可是你想要的？”他漸漸放松了方才收緊的臂力，卻突然這樣問我。

我愣愣地答道，“當然……”

是啊，這四個字大抵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夢想，我也不例外，可惜的是，我曾愿景與我此生共享這歲月靜好之人卻不是他。自從被鎖進皇城以后，我更是很肯定地以為，這四個字今生恐怕與我再無關聯。

“那你現在得到了嗎？”他緊接著問我。

“我……”

“嗯？”我的猶豫只讓他想盡快地得到我心里的答案。

我站起身，他的眼神只隨著我，我俯身道，“陛下的垂愛，臣妾一直都很珍惜，很珍惜……”很珍惜……最后一句我想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我是知道的，這不是他要的答案，而我此刻根本給不了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像是過了許久的時間，他只是不住地點頭，喃喃道，“對，珍惜……你也累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