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服二十七日后，一切看似恢復往常，皇城還依舊沉寂在傷痛里。檐上的飛鳥也只是偶爾停一停，就又飛走了。有時候，我會看得出神，腦子里想到的那些畫面亂得連自己都整理不好。

朱窗下，只是這樣的一片天，當年坐在這里的那個人已經遠去，百年后，誰又會在在同樣的地方想起我？

朝堂之上，叫李承佑頭疼的事情永遠是地一件件纏繞著，他總是深夜里還在燭火下翻閱一摞摞的奏折，朱批落在上頭，整個天下的命脈都在他的手上，他的一念之間決定的是所有人的一生，他肩上背負著的不是普通男子的責任，更是帝王的抱負。百姓說他定會是千古一帝，四個字而已，卻會是他一輩子的付出，除了天下，他可以沒有自己。

今日難得，李承佑早早來殿里與我一同用了晚膳，繪歆端了湯進來。

“你叫……繪歆？叫繪歆對不對？”他隨意抬頭，便這樣問道。

“是?！崩L歆原是在一邊伺候晚膳的，李承佑一問，她慌忙跪下身去。

“朕倒是不常見你。”他往我碗里夾著菜，與她隨意說著話。

“奴婢一直是在殿外侍候的?！?

“嗯”，李承佑看她一眼，“你起來吧?！?

“謝陛下?！彼遣皇强匆谎劾畛杏?，又不敢明目張膽，我只當沒有看見。

看來李承佑真是餓了，吃的極快，“還是你這里的膳食好吃?！崩畛杏酉蛭业馈?

“知道陛下喜歡這樣的口味，一直記著的?！崩L歆即刻回了話，說完才知道自己錯了禮數，低下頭便退了出去。

“陛下可還要再盛一碗？”

他一笑，摸摸了肚子，“當真是飽了。”

晚膳過去不多久，才與我只說了幾句話而已，李承佑便說是困極了，到了寢殿里倒頭就睡去了。

我知道他這幾日朝務的繁多，難得這樣睡個好覺，替他掖了掖被子，他在睡夢中還是有知覺的，依然伸出手輕輕牽住我，我脫不開在床沿坐下，從未這樣看過他，寢殿里暗淡的燭火下，他的魅力不在于清俊而輪廓分明的面容，而是在沉睡時也這般盛氣逼人的威嚴。

“小姐，我這兒備下了……”

“噓。”我看看他，還好并沒有被這動靜吵醒。

瑾蓉探了探腦袋，“陛下已經睡著了嗎？”

“嗯，才躺下的，不過已經睡熟了?！?

她端著手里盤子，“陛下最愛吃的松子糕呢?！?

“明日送去重華殿吧?！?

“也好，我出去了。”

瑾蓉很輕地關上了寢殿的門，他牽著我，我不敢動彈怕要驚醒他，窗外薄薄地有些霧氣，涼風暫至，在耳邊發出一聲聲微響……

我總是惦記著靜嬪的身子，常去怡陽殿看她。

“靜楠姐姐近幾日身上可好些了？”空氣里濕漉漉的，怎么著都不自在。

“已經好多了?！蔽疫M到殿里的時候，見她分明還在抹著眼淚的，就連此刻與我說話的聲音都哽咽著。

怡陽殿的四季除了這庭院里花花草草還能有些不同以外，其余的永遠都是這樣的光景，寂寥沉靜，幾乎都聽不到什么別的聲響。

我心里也是急于想叫她寬心些，“我看姐姐的氣色也是好多了。”

她托著腮幫，連睜著眼睛都是用了力氣的，“好些了嗎？也就這個樣吧?！?

“姐姐平日里若是悶得慌，妹妹總得了空就會過來陪姐姐解悶的。”

她抹了抹眼角邊方才沒有擦干凈的眼淚珠子，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我看得出來她整個人都虛弱得很，只聽她喃喃自語道，“陛下陪著你，你陪著我……”

我猛地一怔，倒是慌了，“姐姐，你這是……”，我只怕她又是要胡思亂想了，如今太后一走，她像是被懸在半空中一般，一點依靠也沒有了，皇城里孤零零的，縱然有我，又能幫到她什么。

“我也是個沒用的，這日子過成如今這樣，倒不如就跟著太后去了，陪在她老人家身邊，都不至于太寂寞?！毖蹨I再一次順勢流下，她心里的苦我知道。

“太后若是知道姐姐會這樣想，如何能安心啊。”

“幸好還有你，否則這日子，我怎么過下去?！彼粗查郊茏由辖Y著的幾個很好看的錦袋。

“陛下……一直念著姐姐的。”可惜的是，這不過是句安慰的話罷了。

她搖搖頭，似乎已經看開，倒是極力做出要我為她寬心的樣子，“妹妹的福氣在后頭呢，如今整個皇城都傳開了，那日你的生辰，陛下一直陪著你?！?

我倒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件事情，臉上不免有些掛不住，也怕又引得她不高興，“只是陪著吃了碗長壽面，坐了坐，陛下就走了。”

她別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目光卻是暗淡，迷茫得很，“妹妹的事兒陛下樁樁件件都是記在心里的，那真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在宮里這些年，別說生辰從來沒有人記得過，哪日就這么去了，怕是也沒人知道的?！?

我坐到她身邊，替她擺正了考在后頭的墊子，道，“姐姐再胡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妹妹可就走了?！?

“再過幾日，就500天，他已經500天沒有踏入我怡陽殿半步。我每天都數著數著，一日一日地加，我想看一看要到幾時他才能想起我來?！?

她突然拉過我，說話的聲音極小，“嵐妹妹，你我相處這些日子，你嘴上雖不說，我卻自以為看得清楚。有句話我定是要問你問個明白的，陛下待你這樣好，你心里也喜歡陛下嗎？”

我抽回被她拉著的手，她今天怎么了，而我又是怎么了，那個脫口而出的答案，我竟然猶豫了……“姐姐何故這么問？”

她倒是自問自答了，笑自己這問題問得傻，“妹妹心里怎么會沒有陛下呢。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么好過，包括皇后，陛下那么敬重她，可是離愛字還是差了許多。從前我以為他不會愛，他不會有真情……妹妹如今得此榮寵，必定不會是單單美貌就夠的。”

“情這個字，在任何一個帝王身上都不會長久。”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句話說出口時我才知道那原是我的心里話。

她垂氣一笑，“長久？皇城里哪來什么長久，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能得到他長久的愛或者憐惜，只可惜我所奢求的那么一點點，都從來沒有得到過。我連他的心里都沒有去過，一刻都沒有。”

她終于大哭起來，我心慌之余，竟也落下眼淚，皇城里的女人，大多是這樣的命運。

“我都沒有資格嫉妒你，我就是羨慕你。人與人之間相差一點點才會嫉妒，而你得到比起我的已經太多，我唯有羨慕了。”

窗外的櫻花如落雨般落下，這欲雨未雨的節氣，我的心里像是壓著一塊石頭一般，我眼下得到的是那么多女人都想要得到的，卻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