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歆的事情，經上回瑾蓉這樣一說，我私下里不由自主格外留意了她些，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竟會在意瑾蓉的這些話，去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去核實那些我以為我無所謂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歐陽翌晨的事情還壓在心頭上，叫我不知要如何是好，如今繪歆這個人倒是又提醒了我另外一件要緊事，仔細一想也是慚愧，乾福宮的宮人，說來我也是他們的正經主子，對他們每個人的脾性嗜好，卻都不算真正知曉。

只是平日里看在眼里的一些，乾福宮里，當然是掌事太監徐文忠做事最是盡責，為人穩妥，所以也就最得我信任。碩兒還是個孩子，我從來像小妹妹一樣待她。繪歆，隨時在殿內侍奉的，對她卻什么也說不上來，似乎看不透。其余人，不怎么在跟前，就更不得而知了。

午后，與瑾蓉商議后，便借了我這回身體不適，眾宮人服侍盡心欲要賞賜的由頭，便叫了掌事太監徐文忠進來問話。

“徐公公，您坐吧?！辫靥嫠麛[好了凳子，他卻遲遲不敢落座。

“沒事，不過叫公公進來說話，只有我們三個，你坐吧。”直到我開口，他才膽戰心驚地坐下。

“算來，本宮進宮也有些日子了。早就想與徐公公聊一聊的，只是不巧，這幾日身子總也不適?！?

徐文忠聽我如今突然說這一番話，不免慌亂起來，大抵是以為自己侍奉不周：“不知主子有何吩咐，還請嵐主子您明示，奴才也好加緊去辦?！?

徐文忠向來話不多的，做事卻是勤勞，也很穩妥，我進宮好些日子了，倒覺得他與別宮的掌事太監不同，絕不是個阿諛奉承之人，很和我意，瑾蓉也時常私下于我夸贊他。皇城之中，身邊能有這樣一個人，不知少了多少麻煩事呢。

“徐公公不必這樣緊張，你是知道我的，說話不愛繞彎子，倒沒什么吩咐，只是我這一病，大家服侍的這樣盡心，我心里很是安慰，看著乾福宮上下諸多事宜又安排的如此妥帖，這自然也是徐公公的好處了?！?

徐文忠也實在是個老實人，此刻聽我這樣一說，剛才緊繃的神經，瞬間松了一口氣：“嵐主子言重了，服侍主子，原是奴才們應盡的本分?！?

我示意瑾蓉將備下的賞賜交給他，“我也沒有什么好東西 ，這里是30兩銀子，你拿去給大家分了吧?！?

他接過拿銀子，看得出心里是極高興的，又很是感激：“那奴才就替大家伙兒謝過嵐主子了?！?

“我身邊只帶了瑾蓉一個進來，繪歆和碩兒倒是很好，很合我意。繪歆機靈、能干，碩兒雖然年紀小，倒也招人喜歡。”

“這兩個人可是內務府精心挑選了過來給主子您使喚的?！?

“那她們原來在哪里當差？”我想著兩個丫頭的年紀都不大，進宮的時間也不會長。

“奴才只知，繪歆原是在哪位大人家做丫鬟的，后來就進了宮里的渙衣局，再后來就被指到了咱們乾福宮了。碩兒是一進宮就安排到主子您身邊來了，也是看著她機靈，不算笨手笨腳?！?

“哦，原來如此?！?

徐文忠看了看我的臉色，小心問道，“是不是繪歆、碩兒她們倆……”

“倒是沒有什么，只因都是我宮里的人，隨意一問而已。徐公公覺得，我這乾福宮，誰還能干些？”

他想了想，道，“鑫兒倒是勤快些。”

我示意瑾蓉，瑾蓉拿出一小個錦囊袋子，也一起交到徐文忠的手中，我便告訴他：“這是10兩銀子，是單獨給徐公公你的。你最是辛勞，本宮都看在眼里，沒什么好東西賞給你，我見你夜里上夜涼鋪蓋都壞了，如今也該換一換了?！?

徐文忠拿著那個錦囊，現在那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突然匍匐在地上大哭起來，連連叩頭謝恩：“娘娘……奴才……奴才……”

他這樣異常的激動，一時間我倒是被他搞得不知所措，先前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是這等反應。

“徐公公，你這是怎么了？”

他雙手捧著那錦囊袋子，淚水淋漓：“奴才……嵐主子不知，奴才這是感激主子大恩大德，這銀子可是救命錢，是奴才的救命錢吶……”

我聽得糊涂，與瑾蓉相對一視，不成想竟還引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來：“徐公公快起來說話?！?

瑾蓉上前將他扶起，他隨意拿袖子擦了擦淚水，向我道：“不瞞娘娘說，奴才家里還有個兒子，早就該要上學堂了，只是手頭實在缺銀子……”

我原是以為自己聽錯了，怕誤口引他傷心，便小心翼翼問道：“你……還有孩子嗎？”

他點頭，與我說起了家里的一些事。

“奴才從小命苦，家里從來沒吃過一頓飽飯，奴才娘的病也是一直拖著，家里一有了銀子便是先買藥。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了，奴才也不會……”

我聽得動容，皇城里的宮人哪一個不是可憐人，他哽咽著，又繼續說道：”前些年，日子倒是好過了一些，奴才便給家里置辦了了些田地，翻修了房子，只是這幾年爹娘老了，身上都不大好，那藥盡是白花花的銀子堆出來的，只為了吊著他們命。眼看奴才在宮里的積蓄也用得差不些了，孩子小，奴才的媳婦到底是個女人，也不中用，所剩的一些還要糊口……要不是家里實在窮，奴才，奴才也不會來宮里……幸好老天有眼，奴才也算有后了，只是奴才不想他再像奴才這般，到底是我老徐家的香火，不能沒出息呀?！?

這些事，我竟是一無所知，倒覺得虧欠他：“本宮并不知你的家事，如此看來，本宮還真是雪中送炭了?！?

他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復又磕起頭， “主子……主子您是奴才一輩子的大恩人吶，奴才無以為報，無以為報啊……”

我的眼淚都快要被他引出來： “這10兩銀子你先拿著，孩子上學堂的銀子我會叫瑾蓉給你備下。這件事情你不用擔憂?！?

“奴才謝主子，謝主子……奴才不配主子這樣厚待，不配啊……”，他不停地磕頭，連說話都糊涂了，直說自己不配。瑾蓉也是費了好大勁力氣才將他扶起來，送了出去。

徐文忠，繪歆，碩兒，還有鑫兒……

正想著，瑾蓉已經回來，又感嘆起方才的情形，“這個徐公公，哎……竟是這么可憐?！?

“他們都是可憐人?！?

“徐公公也是哭糊涂了，盡說混話，一路出去直念叨自己配不上這樣的恩賞?！?

“咱們宮里的人還得由你多照應著?！?

“小姐放心，我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