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姓柳的少年講述了自己的身世，蒙遠霄終于明白他彈這首《佳人》潸然落淚的原因。他們母子和那遭丈夫遺棄的佳人經歷雖然不盡相同，但落魄失意的心境卻有著共通之處。

聽了少年的話，蒙遠霄很是同情姓柳的少年，憤然說道：“誰這么無聊啊？如果以后還有人再取笑你，我就替你揍扁他。直揍到他臉腫鼻子青，滿地找牙為止。誰讓他那么多話呢。你說是吧？柳兄，現在知道了你的身世，我會更加尊重你。如果你真把我當朋友，我答應你，如果活著，一定來看你。”

聽蒙遠霄這樣說，姓柳的少年高興極了，抹干眼淚從石墩上蹦了起來：“太好了，我終于有了知心朋友。我好開心啊！”邊跳邊喊，邊喊還邊拍手。

蒙遠霄見少年那么高興，笑道：“我來看你你就那么高興啊？”

姓柳的少年使勁點了點頭，牽起蒙遠霄的手說道：“當然了。只要你來看我，我比什么都高興。”

蒙遠霄沒想到姓柳的少年竟然會有這么大的反應，笑道：“我們不過是初識，你就那么在乎我？”

“當然在乎了。”姓柳的少年沖口而出，不知為何，說過這句話后他又停了下來，頓了頓，才又低聲說道：“一個人……嗯，我是說……假如兩人有緣的話，他們就會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少年說這話時神態忸怩。在月光下蒙遠霄雖然看不清少年緋紅的臉，聽了他所說的話，言語間就透著很不自然。為了掩飾窘態，姓柳的少年又補充道：“《獄中上梁王書》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之說，我們這也算是傾蓋如故吧。”說完，忽然想起這兩句話的意思大多比喻男女間的了解程度、感情厚薄并不以時間的長短來衡量。

姓柳的少年本想遮掩一下，沒想到弄巧成拙，成了欲蓋彌彰。

蒙遠霄出身帝王之家，自幼飽讀詩書，自然知道這兩句話出于何處，也明白這兩句話的意思。心里有些疑惑，正要對姓柳的少年說什么，忽然聽得不遠處有輕微的響聲。

蒙遠霄驀然轉身，發現身后立著個黑鬽鬽的身影。

蒙遠霄還未及說話，那人語氣森冷的開了腔：“深更半夜的，兩個人在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蒙遠霄雖看不清那人長什么樣，但一開口說話蒙遠霄就知道此人正是日間接待自己的那個虬髯公子。

虬髯公子背著月光，蒙遠霄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從語氣中可以猜到此時的虬髯公子臉色一定很難看。

姓柳的少年本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弄清是虬髯公子跟蹤而來，頓時惱怒之極，厲聲咤道：“誰……誰鬼鬼祟祟了？你來這里干什么？”

虬髯公子沉聲道：“這話正是我想問你們的，深更半夜的，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少年“哼”了一聲：“你是眼睛有問題么？我邀蒙大哥在這里觀花賞月，是誰請你來的？這里除了我媽和翠姑之外，任何人不許踏上半步。三個外公曾吩咐過快刀山莊的所有人，你敢不聽他們的話嗎？”

“是啊，三個爺爺是這樣吩咐過。”虬髯公子向蒙遠霄一指，怒聲道：“可姓蒙的怎么又來了？”

“蒙大哥是我請來的。”姓柳的少年怒道：“你管得著嗎？”

蒙遠霄見他們兄弟為自己第二次吵起嘴來，心里很是不安，站起來對少年說道：“柳兄，我們花也觀了，月也賞了，琴也聽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偏要待在這里，看他能把我怎么樣？”姓柳的少年嘴穩坐在石墩上，滿臉怒氣的說道：“你也給我坐在那里，別把他當回事。”

蒙遠霄只好重又坐回石墩上。

虬髯公子愣在那里，悶然不語。眼睛直勾勾的瞪著蒙遠霄，目光里滿是嫉妒和怨恨。如果目光能殺人，此時的蒙遠霄恐怕早被他的目光劃得支離破碎了。

姓柳的少年見虬髯公子還不肯離去，大聲說道：“這些牡丹是我親手栽種的，不許你多看上一眼。”

虬髯公子故意氣少年：“我已看了十眼，一百眼，一千眼一萬眼！你能把我的眼珠子挖出來嗎？我不但要看，還要用鼻子聞上一聞呢。”說著，彎下身子將鼻子湊在牡丹花上使勁嗅了起來。

虬髯公子故意把鼻息吸得“噓溜溜”地響。

虬髯公子的舉動氣得姓柳的少年火冒三丈，他“騰”的竄起身來，亂扯亂拔那些牡丹：“你這樣欺負我，我便毀了這些花兒，到時候大家誰也別看。這下你該心滿意足了吧？”

虬髯公子又氣又惱，鐵青著臉悻悻離去。

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姓柳的少年說道：“我……我那樣對你……對你的一番……真情，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你就忍心這樣對我？你的良心哪里去了？姓蒙的小白臉有什么好了？不就是比我英俊些嗎？這種繡花枕頭有什么了不起？”

姓柳的少年哭道：“如果你看我不順眼，可以讓三個外公把我們娘兒倆趕出快刀山莊啊，也不用你在這里咬牙切齒的發狠！”

看到姓柳的少年耍起性子來，虬髯公子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下山去。

虬髯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小山下，蒙遠霄對姓柳的少年說道：“你對你哥哥怎么那么兇？”

姓柳的少年眼望遠方，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說道：“他又不是我的親哥哥，他叫周曉斌，是大外公一線單傳的孫子，論輩分，他是我表哥……”說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眼里流露出一種怪怪的神情，往蒙遠霄身上瞟了一眼，旋即低下頭去。

蒙遠霄雖出身帝王之家，但自幼便在深山里跟無量神君修習武藝，接觸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不諳人情世故。加之生性耿直豪爽，那少年對自己的異常舉動竟然毫無察覺。

他們默默的坐了會兒，姓柳的少年又有些傷感，嘆道：“如果我有個爹，有個屬于自己的家，就不用寄人籬下、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了。”說著，語音哽咽，又流下淚來。

蒙遠霄對姓柳的少年說道：“我看你表哥對你挺好的，只是你對他兇而已。”

姓柳的少年“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我稍微對他好一點，他豎起來的尾巴還不戳破了天？”

蒙遠霄見姓柳的少年忽哭忽笑，忽喜忽憂，想到自己的身世，頓生同情之心，心下也傷感不已。他對姓柳的少年說道：“我的父母親人被一群強盜害死了，現在的我是舉目無親。還有個表哥活在世上，卻不知他身在何處？”

“你的大仇報了沒有？”姓柳的少年激動的問道。

“還沒有。”蒙遠霄搖了搖頭。

姓柳的少年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蒙大哥，你報仇的時候別忘了通知我一聲。無論你的對頭本領多強，武功多高，我一定幫你。我們一起聯手殺了他！”

蒙遠霄心里甚是感激，緊緊的握住了少年嫩&滑綿軟的小手。

蒙遠霄剛一握上去的時候，姓柳的少年條件反射的猛然往后縮了一下，但隨即便不動了，任由蒙遠霄握著。

蒙遠霄沒感覺到少年剛剛作出的異常舉動，但對少年的那雙小手詫異不已，心道：“這姓柳的少年不但相貌長得像個女人，這雙小手也是軟綿綿的恍若無骨，真是奇了。”蒙遠霄轉念間，姓柳的少年低下頭輕輕說道：“其實，你的本領強過我十倍不止，只是我看你初入江湖，不懂人世間的險惡，我跟著你去可以幫你出出點子策劃策劃。”

“你真好。”見姓柳的少年一臉真誠，蒙遠霄心下感激：“在世二十載，我還從未有過一個同齡朋友，有緣遇上了你……”

蒙遠霄還沒說完，姓柳的少年就低下頭說道：“就是我脾氣太壞，怕有一天得罪了你。”

蒙遠霄握著姓柳少年的手說道：“既然我把你當朋友，知道你心地善良，就算你偶爾惹我一下，我也不會生你的氣。”

姓柳的少年聽了這話，歡喜不已，只見他忽然又嘆了口氣，輕輕自語：“唉，我就是對自己的壞脾氣不放心。”

蒙遠霄對姓柳的少年說道：“兄弟有一言相贈，不知柳兄會不會怪罪？”

“這個世上，我就聽兩個人的話。”姓柳的少年輕聲道：“一個是我媽，另一個就是你了。”

蒙遠霄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心想：“這少年可真任性，脾氣就像三歲孩子。”想到這里，問姓柳的少年：“柳兄今年多大了？”

“十九歲。”姓柳的少年抬起頭看著他：“你呢？”

蒙遠霄：“癡長你一歲。”

姓柳的少年突然紅了臉，輕輕說道：“說了這么多，我還不知道蒙兄的大名呢？”

“哦，兄弟名叫遠霄。”蒙遠霄爽快的將自己的名字說了出去。

姓柳的少年低著頭輕聲道：“兄弟以后就叫你遠霄哥，好么？”

蒙遠霄：“好啊，只要你不嫌棄。——你的名兒叫什么來著？昨天晚上匆匆一別，我聽不太清楚你說的話。”

“小弟姓柳名亞興，亞是亞于的亞，興……是興旺的興。”姓柳的少年低著頭，輕聲道：“你叫我亞興好了。”

蒙遠霄笑道：“那我就老實不客氣的自居為大了。”

姓柳的少年也笑了起來：“誰讓我比你晚生了一年呢？”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僅存的那份拘謹在這爽朗的笑聲中消失殆盡。

又聊了一陣江湖軼事，兩人談得甚歡。

不知不覺，月影西斜，已是丑牌時分。蒙遠霄提議回去休息，“柳亞興”點頭同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