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柳的少年彈完了這首《長相思》，輕撫琴弦，對蒙遠霄笑道：“獻丑了，小弟琴技不好，彈得不堪入耳，還望蒙大哥不要見笑。”語風跟初次見面時大不相同，突然變得謙恭儒雅。

每個人說話都是因人而異，姓柳的少年之所以改變語風，當然跟說話對象有直接關系了。

“柳兄說的哪里話，彈得真是好極了！ ”蒙遠霄由衷的贊道。

蒙遠霄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不知男女間相互思念是什么滋味。

悠揚的琴聲只是將他的思緒帶回了歡樂無憂的童年。

“真的嗎？”姓柳的少年又是淺淺一笑，輕聲道：“我還以為蒙大哥是在哄兄弟開心呢。”

“是真的。”蒙遠霄誠懇的說道：“我從不騙人。”

“哦，真的嗎？”姓柳的少年用黑漆漆的眸子盯著蒙遠霄的臉：“今晚兄弟可算是遇到真正的知音了。”

此時，蒙遠霄和姓柳的少年已坐得很近，蒙遠霄的鼻孔里所嗅到的除了牡丹花所散發(fā)出的甜香外，似乎還夾雜著一種淡淡的脂粉之香。

蒙遠霄心想：“難怪他的床上會有這種香氣，原來他身上就有這種味道。他的容貌本就太過俊美，又搽上些胭脂花粉之類的東西，男人應有的陽剛之氣全沒了。”正想著，姓柳的少年忽然問他：“蒙大哥，你喜不喜歡聽我彈琴啊？”

“當然喜歡了。”蒙遠霄點了點頭：“我說過……你彈得好極了。”

姓柳的少年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再給蒙大哥彈一曲。”試了試音，手撫琴弦又彈了起來。

蒙遠霄聽出姓柳的少年這時所彈的是大唐詩人杜甫新作的一首《佳人》。這次姓柳的少年沒有吟出聲，蒙遠霄在心里按著他所彈的音律節(jié)拍默念著歌詞：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新，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差發(fā)，采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這首詩本來寫的是一代佳人生逢亂世，家境衰歇，遭夫遺棄。表達了亂世佳人感觸到的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

少年彈出的琴聲蒼涼而綿長，仿佛在向人講述一個美麗而又傷心的愛情故事。

琴音未絕，姓柳的少年已是神色悲戚，淚光瑩然。

蒙遠霄很是奇怪，一個家境殷實的闊少，彈杜甫的這首《佳人》會如此傷心？這與詩境可大不相符。

蒙遠霄默默打量眼前的少年，心想：“這首詩寫的是一個落魄佳人所處情境。佳人生逢亂世，家境衰竭，遭夫遺棄，淪落為亂世佳人。可見世態(tài)炎涼。佳人樂居茅屋，安貧自守，花不插發(fā)，不思取悅于人。柏葉耐寒，喻佳人堅守節(jié)操，賣珠補屋，落落穆穆……這姓柳的少年家境殷實衣食無憂，想必也不會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他怎會這般傷感？難道其中有什么難言之隱？”正想著，只見姓柳的少年低下頭，聲音很輕很輕的說道：“我從來都不彈琴給別人聽，蒙大哥，你是聽我彈琴的第一人。”

蒙遠霄有感而發(fā)：“柳兄，你彈得真好，感動得我都差點流下淚來了。如此佳句配以優(yōu)美動聽的音韻旋律，把一個亂世佳人的落魄心境表達得淋漓盡致。”

少年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唉，你明天便要離開這里了。從今而后你是不會再來看我了，是不是？”

蒙遠霄自幼就誠實純樸不善撒謊，后來拜入無量神君門下，更是被師父教導不能撒謊騙人，聽得少年如此說，蒙遠霄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好。因為要替親人報仇的緣故，很難預料今晚一別還能不能活著見到這姓柳的少年？但自己的身世又不能說出來，所以一時難以作答。

見蒙遠霄一副為難的神情，少年以為蒙遠霄是不愿再來看他，“哼”了一聲，說道：“我就說嘛，你是看不起我的，唉，我知道從今而后你是不會再來看我的了。”

蒙遠霄連忙說道：“柳兄誤會兄弟了，兄弟決沒有看不起柳兄的意思，只是……只是兄弟的身世有著莫大牽連，所以，我不能爽快的答復你。我保證如果日后我還活著，定會再來看你的。”

“真的么？”少年將信將疑的看著蒙遠霄的眼睛：“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真的不騙你。”蒙遠霄戳指向天：“我可以對天發(fā)誓。”

少年幽幽嘆了口氣，過了會兒才輕聲說道：“我知道我脾氣不好，喜怒無常，很惹人討厭。但我確實改不掉這個壞脾氣。我曾為自己的這個壞脾氣暗自垂淚過，但我確實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蒙大哥，你真的……不嫌棄我的這個壞脾氣嗎？”

“怎么會呢？”蒙遠霄心里有個疑團，本不想問及別人的隱私，但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柳兄，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團，本不愿觸及別人的隱私，但還是忍不住好奇。你的家人姓周，你怎么姓柳？這是怎么回事？”

“嘻嘻，這沒有什么可奇怪的。”姓柳的少年笑道：“因為我爹爹姓柳啊。沒有幾個人知道我爹爹的真名實姓。外面的人都認為我爹爹姓王，其實我爹爹姓柳。只有我媽知道爹爹姓柳……”說到這里，姓柳的少年忽然打住，轉過頭不再往下說。

人家不愿再說，自己也不便再往下追問。

“你的性格如此古怪，”蒙遠霄轉了個話題：“我猜你一定有什么不愿告人的心事。柳兄，能不能把你的心事說出來讓兄弟聽聽？”

姓柳的少年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聲音仍然很輕很輕的說：“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在二十年前，我媽媽還沒和人定親就和別人好上了，并且……生下了我。我的三個外公堅決不同意媽媽嫁給那個和媽媽好的秀才，他們嫌那個秀才太窮。配不上文武全材的媽媽。于是……于是便活生生的拆散了他們。那秀才……嗯，也就是我爹爹嘛，為了能娶上媽媽，他發(fā)奮讀書。爹爹希望自己考取功名后三個外公能開恩將媽媽嫁給他。

“可是，蒙大哥你想想，那時朝政腐敗，科考場上弊端百出，在這以權錢換取功名的年代，既沒靠山又沒錢的爹爹，又怎考取得了功名進得了官場？

“我媽可不嫌爹爹窮，一如既往的愛著爹爹，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求三個外公，放她出去和爹爹生活在一起。我媽也不跟周家要什么嫁妝，只要求帶我出去一家三口團團圓圓的過清苦日子。可我的三個外公死活不同意，他們惱羞成怒之余，竟將我們娘兒倆鎖了起來，并派人在門外看守。

“我媽和我被三個外公鎖住以后，爹爹難熬相思之苦，冒著極大的危險到快刀山莊來看我們娘兒倆，可是……他還沒看到我們娘兒倆就被三外公活活打死了。我爹爹被打死以后，三外公才放了我們娘兒倆。媽媽得知爹爹慘死于三外公之手，傷心欲絕，一度臥床不起。為了我，她還是堅強的挺了過來。唉，我苦命的爹娘。從那以后，別人在背地里都恥笑我和媽媽，說媽媽不守婦&道、不要臉，笑我是野……野&種……”說到這里，姓柳的少年輕輕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