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傷感和留戀，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每個人都注定成為別人的回憶，甚至連回憶都沒有。

填高考志愿的那一天，綺夢早早起來，家里依然和往常一樣，爸爸還沒起床，媽媽在做早飯，綺夢在媽媽身邊轉了兩圈，看媽媽沒什么反應，就扭頭出去了。

吃飯的時候，綺夢終于忍不住，說今天要到學校里填志愿，爸爸像是沒聽見一樣，依然低頭呼嚕嚕吃飯，媽媽也只是啊了一聲，再也無話。

綺夢眼里就有點濕潤，也低頭吃飯。

后來綺夢問過媽媽，你們真的就不關心女兒的未來嗎？媽媽卻迷茫地說，你從小到大都是自己拿主意，我們什么都不懂，能提什么意見呢？只要是你說要我們做什么，我們想法做到不就行了？

綺夢也就無話了。她其實不是想家里提什么建議，只是想讓自己能感受到家人的關注和支持罷了。

到了學校，原來生疏的男女生之間，說話倒是隨便了，大家嘻嘻哈哈地討論各自的打算。

綺夢進教室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以班里最漂亮的那個女孩為首的幾個女生，把云鵬圍在中間，熱切地討論著。

云鵬看綺夢進來，急忙高聲喊道：“綺夢，你準備報那個學校？”

綺夢一直不喜歡高調，一看大家齊齊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臉有點微微發澀，搖搖頭沒說話就直接走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坐下。云鵬也就分開眾人，到她身邊輕聲埋怨道：“想給你打電話也沒號碼！”

綺夢整個村里只有一部電話，要是讓他打到那兒去，豈不是全村都知道了？那她還能在村里抬起頭來嗎？

所以綺夢只是笑笑沒吱聲，輕輕使個眼色，云鵬也就閉了口。

四惠根本就沒來，前面蘭芝卻已經和同學說完話，回頭也問道：“你商量好了嗎？到底報哪里？”

綺夢也就笑笑，說：“商量好了，第一志愿報 xx 醫學院。”

就有幾個同學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還是綺夢心眼好，一心想著治病救人。綺夢也就微微笑著，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其實她心里有數，這個學校所在的城市是省會，既有文化底蘊，消費水平也不高，再說自己的成績還是有把握的。至于學醫的原因是家里沒有什么門路，以后萬一安排不了工作，大不了自己開個門診，總能找到謀生的方法的。

云鵬卻心里一沉，就偷偷碰了碰綺夢的胳膊，然后自己就先出去了。

過了好半天，綺夢才起身出去，到了離廁所門口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云鵬本來是在樓梯口等著的，看綺夢站在那兒，也就過來了，心里不由佩服綺夢想的周到。這個地方說話，即使別人看見了，也以為是上廁所偶爾碰上的，不會起疑心。

到了綺夢跟前，云鵬急急說道：“我爸媽說，在Y市有一個熟人，讓我到那里的學校去，學習經濟管理，說這個專業最熱門，那個熟人能幫忙。你改改主意，我們在一起吧？”

云鵬說的那個地方是沿海城市，消費水平不是自己能負擔的起的，可是這個原因綺夢又不愿意張口，想了想就說：“我不想改，那個地方的醫學院不如這個好。”

“可是我們能在一起啊，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云鵬有點著急。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難道人分開了你就和我分手啊？”綺夢笑著說道。

云鵬也就沒話說了，這時有人走過來，綺夢就邁步離開了，只剩云鵬一個人沮喪地站在那里好一會。

填志愿的事就這樣結束了。

中午的時候，綺夢被幾個女同學拉去一起吃飯，云鵬也干著急沒辦法，只是綺夢臨走的時候塞給他一張紙條，約好下午四點鐘城外見面。

云鵬等的心焦的時候，才看到綺夢騎車的身影，等綺夢到了跟前，就一前一后騎到偏僻的小道，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車子鎖上，兩個人又走到小河邊，找個背人的樹蔭下坐了，云鵬急急地就拽住了綺夢的手，熱切的問道：“好幾年呢，你真的舍得啊？”

綺夢心里也充滿了離別的傷感，眼淚汪汪地說道：“不舍得又能怎么辦？”“那要不我給我爸爸說說，讓他找人看能不能改志愿？”

綺夢看他這樣說，急忙嗔怪道：“你怎么給你爸爸說？說你談戀愛了？”云鵬就想起媽媽那個厲聲呵斥的樣子來，也就閉了口。

后來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云鵬輕輕攬住綺夢的肩，綺夢也沒反抗，就把頭輕輕靠在云鵬的肩膀上，兩個人看著靜靜的河水和河兩岸黃色紫色的野花，傷感在周圍一點點飄蕩開來。

太陽變紅的時候，綺夢才驚醒過來，急忙起身回家，云鵬執意要送，綺夢拗不過，也就答應了。

到了半路，綺夢堅決不讓云鵬送了，云鵬也只好回頭，卻沒有接著離開，巴巴地笑著問道：“就剩這一個多月了，多見幾次吧？”

綺夢含羞帶笑地點點頭。

其實也沒見幾次面，因為綺夢的心情越來越差，尤其是收到錄取通知書以后。

錄取通知書送到綺夢手里的時候，綺夢正在背著二十多斤的藥桶，和媽媽一起給棉花噴灑農藥。用沾滿農藥的手拿著通知書，綺夢抿嘴笑了，媽媽更是興奮的合不攏嘴，在地里勞作的其他一些人也趕過來瞧稀罕。

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嚴格說起來，綺夢應該算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下午，綺夢用村里唯一的電話給云鵬打了個電話，不出所料，云鵬早就接到了通知書，正苦于沒辦法聯系綺夢，接到綺夢的電話，當然急切地想見到她。

晚上，爸爸媽媽就領著綺夢去串門。鄉親們自然都說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一看就是長大了有出息的。看著爸爸媽媽興奮的臉和鄉親們恭維或羨慕的表情，綺夢有點不好意思，可她知道，平時懦弱謙卑的媽媽，終于有了一次抬頭的機會。再說綺夢自己心里也感到驕傲，可是自己不好自夸，只能靜靜地坐在一邊，偶爾回答一兩句問話，不過，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第二天，綺夢高高興興地和云鵬玩了一天，不過，也就是看看電影，在沒人的時候挽著手走幾步，等看到人，就像做賊似的分開了。

不過兩個人心里很是興奮，尤其是綺夢，一看到有人瞄過來，就羞得臉兒通紅。不過，等人走過去，云鵬再去扯她的手，她也并不拒絕。

下午回來后，綺夢看爸爸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樹下蹙著眉抽煙，心里不由一沉。綺夢這才想起來，通知書上有一千元的學費的，而且僅僅只是這一學期的。接下來的時間，爸爸媽媽臉上的興奮被憂慮取代。綺夢也只能算是一個孩子，沒有什么辦法可想，只是有時候，她從勞作中伸直酸疼的腰背的時候，看著一片一片的農田，心里會有點茫然：難道，我的一生，注定要綁在這一片鹽堿地上嗎？

后來就有人上門來說親，說是只要答應親事，學費的事自然好商量。媽媽瞄瞄綺夢的臉，期期艾艾地剛想開口，綺夢冷著臉轉身就走了，媽媽也不敢再說什么。

不過事情還是慢慢有了轉機，因為晚上綺夢看著爸爸媽媽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開始數錢。

綺夢蒙著被子哭了一夜。

第二天綺夢給云鵬打電話，電話那頭云鵬焦急的聲音充滿了牽掛：“你怎么這么長時間才打電話？那天同學聚會，就差你沒到了！”

這個時候，離開學只剩不到十天了。

第二天綺夢見到云鵬的時候，云鵬告訴她，她最好的朋友蘭芝沒考上，后面的玉玲考了個師范專科，而四惠被家里想辦法錄取到了護校學護理。凡是考上學的同學，都到了班主任老師家里，然后又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綺夢就讓云鵬在外面等著，原本想買點水果之類的，后來終究沒買，自己空著手到班主任老師家里，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告辭出來了。

這一次分手的時候，綺夢主動把云鵬拽到青紗帳里，把頭靠在云鵬胸前，哭了好半天，只哭的云鵬心里酸疼交加，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淚，可他以為是綺夢舍不得他，也只能用綺夢說過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來寬慰她。

后來綺夢也就止住了眼淚，不好意思地和云鵬告辭。

然后就是準備行裝，在離開學三天的時候，綺夢和云鵬見了最后一面，那一次，云鵬送了綺夢一件白底藍花的雪紡連衣裙，綺夢把別人送給她的一個筆記本送給他，里面加了一張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