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衛辰宇與齊飛從外查訪歸來。由于衛辰宇商路通廣,勢力龐大,因此他們很快就從一家鐵匠鋪里打聽到了些許重要消息。
半年前,有一位公輸家的老者突然出現在淮南城,并在城里城外各處匠鋪定制了大量奇形怪狀的部件,且都酬與重金巨資,以致轟動一時。正當匠工們覺得這回要大賺一筆的時候,那公輸老者卻又杳無音訊了,就如同他來時一般,毫無蹤跡可循。
匠人們大惑之下,紛紛打開了公輸老者付給他們的銅錢箱。這些錢箱在交付時都曾一一驗看過,按理說是不會出問題的,可如今主顧莫名消失,匠人們心中不安,便忍不住了要再去查看那些錢箱,以防萬一。然而事實偏偏證明了匠人們不安的感覺,當他們打開錢箱的一剎那,只聽箱內傳出“咔嚓”的一聲機簧彈起的聲音,眨眼間錢箱就在眾人眼前炸裂了開來,隨即一股青煙漫起,一股刺鼻的氣味兒嗆得所有人幾乎都咳嗽不止,淚水橫流得睜不開眼。眾人以為箱中藏了什么厲害之物,嚇得立即作鳥獸般逃散。少有的幾個大膽匠工忍著強烈的刺激,扇開青煙,去查看那些銅錢,卻生生地大吃了一驚,他們的面前,所有的銅錢正慢慢地化作一灘青水。
匠工們吃了大虧,于是聯名上告淮南相。可人贓俱失,沒有證據只憑匠工們的一面之詞,淮南相也無法做出定奪。就在這時,太子主動請纓,接手了此事。他先以低于成本的價錢回收了所有的部件,算是彌補匠工們的損失,然后又以查證的名義召匠工們與他的手下一起四出尋找那位公輸老者。匠工們只道太子愛民,能為他們討回公道,卻不知他們這一去,竟再也沒有回來。
此外,衛辰宇和齊飛還得知了一個關鍵信息:爆裂的那些錢箱,都是用椿木做成的。聯想到太子的巨型壽禮——青龍擎船,以及裝有暗箭的椿木禮盒,衛辰宇和齊飛已經心中明了。然而,沒有證據他們再怎么想也不過是猜測,是救不了劉銘他們的。而這其中最為不便的,就是涉及到了淮南太子,這是他們絕不能輕易妄動的。
為今之計,衛辰宇和齊飛只有先去找瀟湘公主說明情況,再做打算了。
回到淮南城的衛辰宇和齊飛直奔瀟湘公主府而去,路過驛館時卻驚異地發現驛館的守衛竟都不見了,驛館此時正在正常接客。
衛辰宇和齊飛下馬去問,才知道今天一早公主已經下令釋放劉銘一行并恢復了他們的名譽,稱淮南王遇刺一事乃是宮內小人作怪,現已被處斬了。
“怎么樣?我說沒事吧!”我洋洋得意地對楊震說。
靠著車壁的楊震晃著身子表示不與我一般見識。
“兩位大人,我們到渡口了。”秦鎧掀開車簾道。
“渡口?我們不是到廬江才換船的嗎?”楊震直起身子問道。
“哎,楊大人此言差矣,不是我們,而是你才對。”我擺著手道。
“我?”楊震一臉疑惑。
我直起腰做了一揖,“淮南此行,一路承蒙楊大人關照,劉銘在此謝過。只是二皇子臨行有言托付,銘還須過江東一趟,只能有勞楊大人先行回武陵向二位皇子復命。”
“什么?你要過江東?”楊震驚起,一下子磕到了車頂,又彈回了座上。
“是。”
“那怎么行?既是一起領命出來,自當一起回去復命,我怎么能把你撂在這里?”楊震急道。
“楊大人別急,別急。這只不過是我二人分頭行動而已,二位皇子還在武陵等著我們的消息,我們必須要有一個人盡快回去稟復。而此行不易,既已到江淮,我們絕不能放過這次打探淮南國虛實的大好機會,所以另一個人須往江東走一趟。”我一字一句解釋道。
“那你為什么不回去復命?”楊震撇嘴。
我笑了笑,“楊大人莫氣,我到時候定給你帶特產回去。”
“這還差不多……”楊震轉回了眼色,“一路小心……”
我下了車,與秦鎧朝岸邊的一座樓船走去,沒走出幾步,楊震突然從后邊叫住了我。
“你可別告訴我你就帶這么個孩子去!”楊震扶著我的肩喘著氣道,看來這幾天可算是把他歇壞了。
“嗯,怎么了?”我點頭。
楊震對秦鎧抱以懷疑的目光,“那怎么行,至少帶上一半的衛隊吧!”
“我是去探訪,又不是去炫耀,就不必了。”我壓低聲音道。
“可……”楊震還欲言,被我及時打住,我定了定神色,告訴他不用擔心,我和秦鎧兩人去是最安全的,反而帶上衛隊才引人注目易惹事上身。
趁著楊震猶豫之際,我拉著秦鎧再不給他叫住我們的機會,一個助跑便跳上了船,與他告別。
船行半日,晚飯后我與秦鎧便捂在房間里。不知為何,這個冬天尤其地冷,這里可是淮南啊,按理說可是遠遠不能與遼東的寒日相比的,然而卻生生將我凍得絲毫不愿離開室內一步。
“想念公主府里的火爐啊……”我鉆進被窩感嘆道。想在公主府時,除了房間正中的炭盆,在屋子四角還各有一個火爐,盡管屋檐有預防炭氣的通風口,但說是能把人熱出汗也是不為過的。
“先生說的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寒冬呢!”秦鎧走到窗邊,慢慢把窗子推開了。
“你要干嗎?”我詫異。
“先生,船艙中可沒有通風口,不把窗子打開,會中炭氣的。”秦鎧說。
我這才察覺到屋子中已經隱隱有炭氣彌漫,忙把炭盆又扇旺了些。
“就這樣先開一會,等炭氣散一些,再留個縫就行。”秦鎧習慣般說道。
我走到窗邊,窗外天色已暗,江面上朦朦朧朧地罩著一層薄霧,遠處天幕如濃墨暈染,直往墨藍的地平線彌漫,數顆明星點綴其上,環擁著一輪皎月。
想起在燕山山寨哨塔上的那晚,只是斗轉星移,物變人非。于是看了眼安放在桌子上的藍翎劍,自一早與秦鎧匯合,從他那里拿回了藍翎劍,楊薊竟出奇地一點動靜都沒有,要不是我能感覺到他還安然在藍翎劍中,就差點以為他出了什么事了。
一陣凌冽的江風吹過,霧氣涌動,翻卷而上,散如煙海。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漁光點點,槳葉嘩嘩,不時有魚躍之聲切入其中。
忽然心中有感,不覺吟道:
江上寒風瑟,舤外輕櫓搖。
淮南尚凍雨,猶憶塞外寒。
聲未落,面前撲忽一道勁風,一個長發倒垂的頭顱突然吊掛在眼前。我與秦鎧被嚇得慌忙后撤一步,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秦鎧反應比我快一步,一個前傾已經做好了防御姿勢,一只手臂已經護在了我面前。
“是人是鬼啊?”我顫巍巍地問。
“剛才是你在吟詩嗎?”那頭顱發出了清靈稚嫩的聲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盡顯純真。
我們這才看清,那是一個小女孩,倒掛在了樓上的窗沿上,剛好露出了個腦袋在我們窗頂。
“你沒事吧?”我和秦鎧抓住她問,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掉下河里。
“當然沒事……”女孩話還沒說完,只聽樓上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一個男人在呼喊一個名字。
女孩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雙手抓住窗框,一個翻身便跳了進來。緊接著我們就聽到樓上的房間門被拉開,一個人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窗前。
“雨綺?”
我轉頭仰面往上看去,上面那人也探出頭來向下看,相視之下,二人皆是一愣,這人我認識!
“小妹驚擾大人了,還請恕罪。”李銘杭致歉道。
“無妨,無妨,李公子不必如此,倒是令妹有沒有受傷啊?”我看了看他身旁半大的女孩子。
“大人放心,小妹自幼隨其叔伯習武,不會受傷的。”李銘杭輕輕拍了拍女孩子的頭道。
“李公子這是要回江東嗎?”我趁機狀似不經意地隨口問道。
“哦,正是。”李銘杭說著,神色忽然一動,轉而問道,“大人在此,莫不是還要往江東公干?”
“啊,我已經不是什么大人了。我已經辭了公職,如今不過想到江東游歷一番。”我解釋道。
李銘杭定了定神,鄭重道:“恕銘航冒昧,敢請先生入了江東到鄙宅一坐?”
李銘杭的邀請來得突然,但我也不好拒絕,能搭上他這條江淮首富的大船,那可是莫大的幸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應道。
“公子!出什么事了嗎?”一個比李銘杭略年長些的男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沒事,是雨綺她又闖禍了。”李銘杭摟著那女孩子的肩晃了晃。
“姐夫……”女孩子嘟嘴不樂意了。
“吳翊,你命人準備一下,等入了江東,請這房中的客人一起回府。”李銘杭吩咐道。
“是。”那個叫吳翊的男子甚是恭敬,看來應該是個管家吧。
“雨綺,下次你再這么闖禍我就不帶你出來了!”
“啊,姐夫不要,我不會再闖禍了……”
“先生,我們真的要去那位公子府上嗎?”秦鎧有些猶疑。
“當然,能白吃白喝不去豈不傻了?”我關上門道。
“先生……”
“好了好了。”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也不和他開玩笑了,便盡可能地壓低了聲音道,“李銘杭是江淮首富,你要知道,一個成功的商人,他的手上必然緊握著他勢利所及的所有情報。通過他,我們可以以最快最便捷的方式得到我們想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