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3238字
- 2018-03-19 20:40:00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白璧都很沉默。
白璧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在一個人孤軍奮戰,一個人努力生存,頂多身邊還有一個紀行之。她甚至為此對整個中原武林都有一種鄙視,覺得他們是一群謹小慎微的混蛋和披著羊皮的狼的混合體,現在卻突然有人告訴她,其實有一個叫“曙色盟”的聯合體,一直在保護你。你能活到現在,少不了它的幫助。
要說為什么不早點出現啊,那也怪不了人家,你自己實力不夠的時候告訴你的話萬一你意志不堅定泄露出去了呢?等你有實力了,誰讓你十年八年的都不來中原武林一趟啊,天天窩在西南域,誰要大老遠地跑去告訴你啊?
白璧氣悶,惡狠狠地戳著熱鍋子里的羊肉,就像在戳呂不關的大腦門。
“我就說吃完飯再說嘛,”呂不關拿個小酒壺笑瞇瞇地喝酒,看著她沒什么胃口的模樣,事后諸葛亮地跟她說:“你看吧,說完了連飯都不想吃。你們這些小娃娃啊,老覺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大,我跟你說,什么事都大不過吃飯去。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好好想,好好做。你連飯都不吃,萬一有人這個時候要殺你,你連刀都拿不起來喲!”
白璧氣得,狠狠咬了兩口羊肉。紀行之端給她一杯水,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慢點吃。他心里也不舒服,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一股腦地全跑出來了,一時間也不好接受。
白璧突然道:“那突然就要追殺我們,是不是因為曙色盟可能有消息泄露出去了。那人以為我知道曙色盟里的人,才突然瘋狗似的要上來咬人?”
“說不定哦,”呂不關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就算抓到你們也沒事啊,除了我和越云那老頭子,別的人你也不知道啊。”
白璧道:“我胡說還不行么?就挑看不順眼的說,幫我解決問題了。”
“雖然動手的江湖人里大家不一定全都知道誰是誰,但是,設計出這個計劃的那個人肯定知道吧?你亂說一氣,萬一說錯一個,恐怕就要小命不保嘍……”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紀行之突然道,“當年能出動那么多人來一舉擊殺整個白家船隊,能派出那么多江湖人,除了朝廷,還能有誰?可我們一群江湖人,還能把朝廷推翻了不成?”
以卵擊石,不外乎如此。
他們只是一群江湖人,打打殺殺匹夫之勇固然兇狠,可是匹夫之勇究竟難以撼動一棵大樹的根基。他們已經不是少男少女了,心里懷著一腔孤勇就敢仗劍走天涯。更何況,根本沒有路。
白璧和呂不關俱是沉默。國恨家仇固然痛苦,可是,若是連復仇的路都沒有,再大的痛再深的仇又能如何呢?
紀行之苦笑道:“你要造反嗎?”
“啊,”白璧還真的仔細想了想,方道:“造反倒不是什么大事了,可是,就算真的反了,誰當新的皇帝啊?”
紀行之瞪她:“你還真敢想啊。”
紀行之的性子真的是端方君子,受著正統的教育長大,造反對他來說,就是要把天掀翻了一樣可怕的事。對于白璧則不然。她野生野長,當年連她親爹都沒扳正的性子,后來更是朝著花枝招展怎么歪怎么長了。好在也沒遇上真的惡人,沒把她真的教成了“妖女”,最多也就是野性不馴了些,人還不壞。
可是,就是這野勁兒,就不能指望著她對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生出點什么恭敬的心思來。造反什么的,更是沒什么心理負擔。
紀行之憂心忡忡地想:要是阿璧真的要造反,我可要怎么辦啊。
三人沉默。他們獨設了一桌在后院,小風燈點著,在烏黑的夜空里一閃一閃。就在此時,蒼海在外面喊了一聲:“師傅,你們吃好了沒?房大哥說你們沒事的話早點歇著,這兩天可能不太平。”
紀行之站起來打開后院的門,蒼海和蒼山站在門外,手里拎著鋪蓋卷,不好意思道:“房大哥說,當初租這小院的時候,也實在是沒別的合適的房子了,地方有點小,你們湊合著住。”
紀行之讓他們倆進來,他們看見白璧還有點別扭,白璧笑道:“還在怪我呢?”
兄弟倆跟兩尊黑塔似的站在那里,低著頭,看著還挺委屈。呂不關道:“我這倆徒弟,憨得很。那天回來就我說遇上一對特別兇的兄妹,把他們倆給回來了,你們是為了他倆好,我知道。他們倆那三腳貓的功夫,打個鐵還行,錘子也掄得動,跑江湖就不行了,偏偏膽子還不小,韃靼大營是那么好闖的?”
蒼山和蒼海其實年紀都還小,沒出過遠門更沒見過多少不要臉的人,聽見這話臉上就有些發燒,慌里慌張地給他們作揖。紀行之還沒坐下,順手就把他們倆給扶了起來,白璧就道:“就跟你們師父學鑄劍了,就沒學學他厚臉皮的勁兒?”
白璧就是有這樣的天賦,見著誰都不慌不怵。呂不關也是個愛熱鬧的性子,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大概臭味相投的人總是能互相聞見同類的氣息。白璧與呂不關分明就是在十幾年前見過那么一面,壓根不熟的人坐一會就能相談甚歡,這紀行之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突然,白璧猛地起身,紀行之一把拖過蒼山和蒼海,將他們推進屋內。呂不關很自覺地走進來,他自己功夫就不行,所以才教出蒼山和蒼海這樣笨手笨腳的徒弟。白璧卻沒功夫嘲笑他,微微彎腰,兩把刀同時滑出。她雙手持刀,靜靜站在小院中間,神色端凝。紀行之站在后面,距離屋門不過四五步的距離,盡量阻止外面的人進門。白璧微微仰頭,只聽前院亦有人被驚醒,幾盞燈都被點了起來,些微的喧嘩聲響起。
“行之,”白璧聲音聽起來還很冷靜,她低聲道:“最少來了二十余人。”
紀行之有些驚訝:“來這么多人?”
白璧苦笑:“前院還不知道去了多少人,想等著別人來救,還是趁早歇了這個心吧。”
墻上的人低低哼笑了一聲。白璧輕吸一口氣,猛地彈起,左手刀劃過滿月,徑直撲上第一個落在地上的人。她執雙手刀,每一道影子劃出去時,必然會帶起一陣細微的血霧。兩臂舒展,下盤極穩。這樣陽剛霸道的刀法,必然不會是尖銳詭變的,關山刀的每一式都極正,激起的是浩然之氣,是持刀人心中的正氣。
如果宋衡在這里,一定會發現,白璧的刀法,已經和昔日的白立衡,越來越相像了。一樣的正大浩蕩,一樣的正氣凜然。而不再是劍走偏鋒一樣的犀利了。
但她比白立衡純粹的浩然博大更靈動。白立衡用的刀與紀行之的更像,更厚重,但白璧的刀一向削薄鋒利,因此,她的刀鋒中更有幾分靈活氣,每一分扭轉都更從容,她的刀能承受細微的婉轉,甚至切下去的角度都更要刁鉆。站在墻上的蒙面人好奇地“咦”了一聲,更仔細地看了起來。
來的這二十多人可不僅僅是二十多人,他們似乎結成了一個陣法,只要一個人后退,就必然會有一人補上來。雖然僅有二十余人,卻似生生不息源源不斷,怎么都殺不完似的。時間愈久,他們融合得愈完美,愈來愈密不透風。
白璧最大的弱勢在于年紀太輕,內力不似經年武者一般身后,不耐久戰。時間長了,她的刀越來越刁鉆,氣勢卻越來越弱下去了。突然,一個使刀的壯漢,手中的重刀重重磕在白璧的刀壁上,白璧虎口一震,手握不住,眼見左手的刀就要握不住,處于陣中的一人卻突然輕輕后退一步,給白璧稍稍露出一點喘息的時機。白璧不動聲色地扔開左手的刀,順勢雙手執刀,關山刀最后一式——鎮魂曲——大開,破釜沉舟一般的勇氣立時震開了膠著在一起的這些人,猛地劈開那人微微露出來的口子,趁勢與紀行之站到一處。
這不過一瞬間的事。人群被打散之后,白璧與紀行之都放松了些,再戰到一起的時候,明顯要得心應手了些。卻在此時,情況稍有好轉之下,原本站在墻上隔岸觀火的那人輕飄飄地落下來。隔著幾人,與白璧一對視,白璧猛地吸了口氣,縱身朝他躍去。
在她剛一動的時候,紀行之也動了。但白璧獨自面對這蒙面人固然艱難,他獨自對抗這余下的十幾人也不輕松。自顧不暇之時,從屋中突然開始向外射出袖箭。那袖箭短的很,若不仔細看,幾乎就像是一只只鐵蓮子似的,短促而尖銳。紀行之的壓力頓時減少。
若一開始,白璧便與那蒙面人動手,那人絕非白璧的對手。但此時白璧已近力竭,兩人竟是勢均力敵一般。白璧盡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心知此人勝在氣力沉雄,功夫倒也不至于怎樣驚人。關山刀雖然被白璧自嘲為適合打群架,但這樣成熟的刀法,自然不僅是如此僵硬。尤其是此時這樣的情景,在內力不如對方、反被對方壓制之時,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關山刀的一招一式。在這種時候,她反而更能領悟到完完全全的、獨立的、純粹的關山刀法。
這一招一式的純粹的魅力與威力,在如此時這樣艱難的境況下,格外有力量。
原來白璧憑借天資強行運行的一招一式,反倒在這種時候,更加與自身貼合起來,這樣不屈、掙扎、堅韌的精神,才更像白璧自己。
白璧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