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2847字
- 2018-03-15 14:10:00
鐘溶累得坐在地上翻白眼。
奔波了一夜,誰都累了。鐘淙帶著人繼續守在城墻上,一邊收拾殘局。眼下情況還遠算不上安定,但人需要休息。祁陽侯已經被扶下去了,鐘溶在地上坐了會,爬起來:“走吧,我送你們回去休息。”
一路上,疲憊的士兵坐在地上休息。紀行之問道:“二公子,城墻為什么突然倒塌?”
鐘溶雙目無神地看著他,道:“有鬼。”
白璧嘴角抽搐。這看起來又是一個累到沒有了思維的。紀行之嘆了口氣,道:“侯爺如今不能主事,關內是二公子負責處理各項事宜么?”
“這個啊,”鐘溶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不是我。一般都是張先生和傅先生負責的。你們要是有事,可以找張先生。”
兩人無話。
歇了半天,中午白璧被餓醒,爬起來敲紀行之的門。兩人剛一出小院,迎面碰上急匆匆回來的鐘淙。兩人默然地看著他飛奔而過,連眼神都沒給他們一下,不禁有點好笑。這家三個兄弟,除了祁陽侯看起來頗有風度外,無論是看起來脾氣頗好的二公子,還是直率的三公子,看起來幾乎都有些天真。
大概韃靼人也是需要休息一陣,白日里倒是兩邊都安靜得很。西陽關頗大,白璧和紀行之就在城里逛了逛。因為戰事,城中各家商鋪都已經閉門歇業,但是仍可見往日繁華。白璧嘆道:“朝中的大人們大概是從未真正見過戰場的,甚至也許連邊關都沒來過。可是就是這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見過的人,竟然能主宰這些身處其中的人的性命。他們憑什么呢?就憑比多人多念了幾本書?”
紀行之道:“他們不是見不到。而是他們只見到了結果,而根本不在乎過程。”
白璧默然。紀行之道:“幾年前,我第一次去贛南的時候,那年整個夏天都沒下過雨。方圓幾百里,全是哭聲。我當時經過,許是看著我手里還算有點錢,他們就一擁而上。我拔刀的時候我心里還在想,我的刀尖為什么要朝著這些人?”
“后來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的刀尖是朝著這些人,而是世道在朝著這些人。他們經歷重重苦難,并不是因為某一個人,甚至并不是死在某一個人手里。世道不公,每個人都沒有一定能活命的堅定。哪怕是我們,我們手里有刀,并不是說我們就能夠活下來,我們從此就安全了。”
“即使這樣,”白璧歪著頭看他,突然笑了笑,道:“我們的刀尖還是要向外。”
紀行之道:“對。”
白璧就嘆了口氣。身為江湖客,行走于危險之上,但這個世界,遠比江湖更危險。身首異處之時,可能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紀行之突然猛地拽住她。白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有一角灰色衣帶匆匆劃過街角。紀行之起身就追上去,順著那抹灰色的影子,追出去兩條街。
白璧追上去,只見紀行之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卻眉頭緊鎖。白璧道:“你看見誰了?”
“看見你了。”紀行之皺眉道,“那人和你長相頗似……倒像是……”他頓了頓,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白璧自是聽懂了,勉強一笑,道:“頗似我的孿生兄長么?”
確實是這樣。剛剛猛地看見他,紀行之一瞬間都以為青天白日撞見鬼了。卻見白璧喃喃道:“邵劍誠曾道,我和水沉煙身邊一人模樣頗似……莫非就是他?”
紀行之道:“有沒有可能……真的是師弟?”
“什么事沒有可能呢?”白璧幾乎是疲憊地笑了笑,“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什么人,我們不知道;這些人是誰,我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我們也不知道。這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就是再多一件,又有多大區別呢?”
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平靜,嘴角甚至還微微帶著笑。但是紀行之分明覺得,這一刻,她的悲傷與絕望幾乎要滿溢出來了。一直克制的、端凝的、壓抑的情感,在此刻,幾乎無處安放。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誰也做不了。
***
剛回到侯府,張允就過來了。張允神色少見的嚴肅,配上他頗為喜慶的臉,很有幾分好笑。張允道:“侯爺在等候兩位。”
白璧與紀行之對視一眼,不明所以。白璧心想,昨夜血流了那么多,今日竟然就醒來了,可見身體不錯。且一醒來不找弟弟和謀士們,經來找他們倆,不知道竟是什么事。
祁陽侯果然醒了,斜斜靠在書房中的一張軟榻上,臉色較昨日看著更差了。白璧驀然有些心驚,他灰白的臉色看起來分明帶著一絲死氣,竟是很不好了。白璧不禁微微皺了眉頭,有些遲疑。
祁陽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帶著些安撫的意味。他輕輕抬起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們坐。見他們坐下,方輕聲道:“今日事,出我口,入你們耳。別人不會聽見,但你們要聽好了。”
輕輕舒了口氣,祁陽侯放下撫著胸口的手,嘆了口氣,道:“十天之前,朝中來人,帶來一道圣旨。”
“那道圣旨讓我鎮守西陽關,不要向西出兵。那時候韃靼人雖有動靜,看起來形勢卻也不算嚴峻。但是,在我接到圣旨之后,韃靼人一路東進,迅速打開我軍防線,直至后來,連破三城。”
“一直到前日,那位被派來傳旨的齊大人死在驛館中,而第二日,我府中也闖入刺客,目標是我。”
白璧道:“那位齊大人,是哪位大人的人?”
“是淮山王的人。”祁陽侯微微一笑,神色舒緩,眉眼含笑。白璧很明顯十分敏銳,圣旨自然是皇帝和首輔汪中庭派擬的,但圣旨卻是淮山王一系的人來傳的,從圣旨傳來的時間和圣旨的內容來看,無論是誰,看起來都是想在其中分一杯羹的。
但是無論是誰,若是想在其中份分利,自然要確保有利可分。這份利,自然不是國土淪喪西北軍大敗,而應該是,是誰能拿到西北軍的軍力。
要知道,到如今大靖岌岌可危之時,唯一能征戰之軍,只怕就是這支常年在西北磨礪的西北軍了。在實戰中保持精銳之氣,在警戒中厲兵秣馬。無論是誰在覬覦著那至尊之位,都要能控制住這支西北軍。
淮山王、靖江王……還有汪中庭。除了皇帝,誰都有可能。
以鐘家忠義,自不可能叛國。西北軍握在鐘家手上,對皇帝來說,是相對放松的。所以,有可能,這封圣旨,都不一定是皇帝擬的。甚至可能由此及之,皇帝對朝堂的控制力已經很薄弱了。甚至,最要命的是,皇城之中,皇帝究竟身處何等處境?
若真是如此,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一扣連一扣,與韃靼人勾結的,有可能就是前來暗殺祁陽侯之人。鐘溶與鐘淙皆非堪當大任者,若祁陽侯真的遇刺身亡,那么此時,西北軍主帥可能已經易手。
而韃靼人,也并非牽線木偶,顯然,他們也已經窺見大靖朝中波詭云譎的風云,趁勢而起,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而現在,人家已經收到了第一筆利息。
祁陽侯突然劇烈咳嗽,素色絲帕上盡是鮮血。而身下軟榻上,也因為這劇烈的咳嗽,漸漸染上血色。白璧眼睛猛地睜大,卻見紀行之上前一步,掰開祁陽侯的下頜,將一粒藥丸強行喂進他的嘴里。好半天祁陽侯才止住咳嗽,抬起眼睛看著白璧與紀行之,正色道:“我請二位,祝我一臂之力。”
白璧道:“我幫你刺殺韃靼王,怎么樣?”
紀行之本來一臉“你瘋了”的神色,卻見祁陽侯輕輕笑了笑,低聲道:“多謝。”臉色一變,道:“你真的要去刺殺那韃靼王?”
“一力降十會。照現在這一團亂麻的情形,拖得越久,越容易從中渾水摸魚。唯一能最快解決問題的,就是逼迫韃靼人撤兵,西陽關安全了,西北軍就安全了。朝中就沒有理由更換守將。”
時間久了,鐘溶和鐘淙鎮不住大局,西北軍易帥將成定局。若韃靼人真的突破西陽關,鐘家在西北幾十年的經營將化為齏粉,而若沒有人能及時穩住大局,韃靼人可能一路東進,直逼中原。
刺殺韃靼王,是能最快解決這件事的最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