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3525字
- 2018-06-06 20:55:00
黑衣人渾身一顫,手指微微縮了縮。沒說話。
白璧輕聲道:“你記得以前也是用刀的,是不是?”
無論是在西北望海堂的時候,還是后來在越家莊見面的時候,他手里都是帶著刀的。他用刀的姿勢也很嫻熟,顯然也是練了許久的。乍然換了用掌,白璧仔細分辨了很久,才慢慢摸索出了相似之處。
原來是他。
她和關銓認識不算久。到現在為止,她接觸過的,所謂“曙色盟”中人,也只有他,是之前她從未見過的。而呂不關、越云,甚至不是“曙色盟”中的霍東震,都是曾和他的長輩有過交情、而她也確實記得的人。
關銓頓了頓,慢慢取下臉上遮面的布巾。白璧點了點頭,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道:“現在想想,你看起來也不像真正老實忠厚的。”
白璧聰明,但是她也不是那種愿意算計人心的人。一開始還在懵懂的時候,關銓猝不及防地闖了進來,再加上呂不關的信任,她沒有對他設防。再看著此時眼神精光熠熠、身姿挺拔沉穩的男人,白璧不得不說,看走眼了。
白璧緊了緊手中的刀,看著他時神色帶了點說不清大不明的失落。自感沒有道理去埋怨人家,也只能怪自己一時輕信,又有點忐忑,不知道當年的“曙色盟”成立的時候有多少人本來就不是他們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在后來有多少人又離開了他們。這個名義上以昔日白家為依托的聯盟,她作為白家的女兒,其實一點都不熟。
自從剛剛他們正面碰到,再到他摘下面巾,他一直都十分沉默。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直視著白璧,卻不含絲毫攻擊性。好像他摘下來面巾,就拿掉了自己的武器一般,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溫和可親的。但,再也不是之前看起來溫厚老實、剛毅果敢的西北漢子的模樣了。
“當年白大俠救過我的命,這是真的,”關銓眼睛垂下來,看著地面,“當年呂先生將我引入曙色盟的時候,我也是真的。后來變了,但一開始都是對的。”
說真的,他這番話若是以前說出來,白璧可能會想的是,這話說得就像放屁一樣,沒道理,也沒意義。畢竟現在他已經走到了對面,成了他們的敵人。他說這話的時候,白璧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阿碧”,想到了那一對對她幾乎陌生的夫妻。這半年來,她經歷過的所有事都告訴她,有些事確實無法避免、無法改變,哪怕對她來說是錯的、是她無法理解的,但是是可能存在的。
她會盡力去理解,她可以理解人們的無可奈何。在被推動著朝前無可奈何地隨波逐流的時候,逆流而上本來就太難了。能走下來的人不容易,隨波逐流的才是常態。她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要拼盡全力奮起反抗,逆流而上艱難前行。
無可奈何也許不是借口,只是現實存在的必然狀態。她不能理解阿碧夫妻的所謂的“偉大的愛情”,但她能理解他們在本來就已經無比艱難的環境里,因為一件事,因為這最后一根稻草,選擇了順勢被壓垮的心情。因為,在這場漫長的、幾乎看不到盡頭和勝利的希望的戰役,被壓垮的人不只有他們幾個。
白璧抿了抿唇,什么都沒有說。
關銓也不過說了這一句像是解釋的話便停住了話頭。地上唯一還活著的衡山的那個孩子早已經昏迷了過去,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最年長的也不過剛過而立的模樣,和她的年紀也差不多。最年幼的孩子便是這個唯一還剩下的,即使昏迷過去還是一臉驚懼的模樣,不像是自己有自保的能力。白璧心想:大概是之前被這些人拼死護著的,到頭來竟剩下了他。
她又回頭看了眼關銓,一把將地上的少年撈起來。關銓搖了搖頭,道:“你不能走。”
她和衡山派也算有有點交情,對衡山派的風氣一向景仰。越俞和的妻子陸氏便是衡山一脈的大小姐,雖然如今已嫁為人婦,宜室宜家里仍帶著少女時的銳氣。她如今亦早已不是當年的白璧了,能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一條生命死在她眼前。關銓搖了搖頭,重復道:“你不能走。”
她自己若想走容易得很,關銓也向來不是以輕功揚名的。但是她若想帶著這個小少年一道走,就未免太自視甚高了。她既然來了,就必定不忍心離開。
白璧瞇了瞇眼,眼神尖銳地看著他,低嘲一聲:“你要攔我?”
“不是我要攔你,”關銓垂下眼睛,看著半昏半醒的少年緊緊抓住她的袍尾,眼神里都是哀求,輕嗤了一聲,道:“誰不怕死呢?”
到了這個時候,白璧再看不出來這是調虎離山計她就是個傻子了。不由地心里有些發緊,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對面的關銓,微一猶豫,帶著凜冽殺氣的長刀就迎面撲了上去。
白璧很久都沒有這么一身殺氣的時候了。刀鋒一出,所指之處便是對手的性命。在她已經學會要尊重生命了以后,在被逼無奈的時候,她還是從前的白璧。
她一躍向前,右手“蒼玉”長刀橫切出去,左手短刀在身側微微一轉,自下而上劃出。不緊不慢的刀光帶起了鋪天蓋地的氣勢,將兩個人都籠罩在了里面。
讓她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關銓的掌法竟然比刀法要好很多。
他用刀的時候,白璧尚能說一句“不過爾爾”,但他一雙肉掌拍出,拍斜了她的刀尖的時候,她已經不能說他的掌法也“不過爾爾”了。當今中原武林中,以掌法縱橫的人已經很少了,白璧幾乎也從未遇見過掌法真正厲害的高手。如今見到關銓的掌勢,竟有了些微微的被好奇激起來的爭勝心來。
要知道,白璧如今的內力已經不是當初勉強支撐著關山刀的白璧了,霍東震特意教給她的、又練了這么長時間、打過這么多場惡戰,她的刀尖已經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一章拍開的了。白璧微微瞇了瞇眼,輕輕笑了笑。
他們兩個都不以速度見長,而以氣勢取勝。眼下就看誰的氣勢更勝一籌罷了。
白璧雖然以關山刀揚名,但她足夠聰明敏銳,總會從對手身上博采眾長,時間久了,學得倒也很雜了。尤其是霍東震和越云親自教給她的東西,她早已領悟。眼下面對著同樣走勢大兇猛路子的關銓,她沒有選擇硬碰硬,反倒是劍走偏鋒,很快地變了刀勢的路子。
關銓微微挑了挑眉。
他本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白璧固然不想選擇硬碰硬的方式,也不得不以關山刀粗暴地壓制住他。他怎么都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白璧竟然會不緊不慢地用了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詭異刀法,刀刀纏綿,不急不緩。
簡直不像他認識的那個白璧了。
關銓一時失神。不過一息之間,以白璧的敏銳,足以在這一瞬取他性命。
等他回過神來,白璧的刀鋒已經陡然變快,如一道精光四射的閃電一般,從他的胸前深深切過,鮮血在瞬間濺射了出來。
白璧沒有猶豫,快速地又劈出一刀,便再也沒管他的死活,一把拎起地上的少年,轉身就走。她有些著急,不知道還留在客棧里的傅肖等人有沒有危險。那些人將她拖在這里,明知關銓不是她的對手,那就一定有把握在短時間里速戰速決,解決掉他們三人。
要命的是,除了傅娉武功還尚算不錯,傅肖和傅辭這兩個不過是個添頭罷了。用藥用毒就算了,偏偏還都不是會主動做這個的人。
客棧外靜悄悄的。白璧隨手將撿回來的衡山派的小少年扔到柜臺上,毫不猶豫,一把推開了通向后院的門。后院的戰斗看起來也不過是剛剛結束,地上趴著一個不知死活的黑衣人,紀行之單手拎著刀,沖她笑了笑。
白璧眼鏡下意識地一亮,叫了一聲:“師兄!”
紀行之差點被她這一聲“師兄”給驚到。白璧多少年不曾叫過他師兄了,天天沒大沒小地“行之行之”地叫,時間久了,改都改不來了。且不說眼下這什么情況,竟然能叫出一聲“師兄”,可見她有多著急了。
“著急還亂跑,不知道這里不安全嗎?”紀行之一張嘴又要開始嘮叨,被白璧一開口打斷了:“他怎么跟來了?”
她說的是他身后的鐘淙。鐘三公子一路乖乖地跟到了常山,白璧去了越家莊一段時間他沒說什么,反正紀行之也留在了常山。結果等紀行之再回去一趟,他才得知,白璧竟直接去了京城!
在常山呆得兩眼發直天天陪毓澤玩得頭上長草的鐘三公子氣咻咻地偷偷跟著紀行之溜了出來。紀行之急著去靜安鎮,而且他也實在沒有想到鐘淙會突然間膽子這么大,等到他終于發現鐘淙的時候,卻怎么都買辦法把他攆回去了。再者,這個時候讓鐘淙自己再回常山,他自己也不放心。
所以紀行之帶著一個小尾巴就這么來了。
鐘淙抱著長劍站在紀行之身后,表情十分嚴肅地看著白璧,說道:“你都不回常山了!”
一臉指控的模樣。
白璧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好像把鐘三公子從西陽關帶出來之后就扔到了常山確實有些不厚道,不過這心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稍微一怔之后,白璧十分利落道:“是我讓你出西陽關的嗎?是我讓你去常山的嗎?”
鐘淙理直氣壯道:“我不想回西北。”
白璧冷笑一聲:“我管你?”
白璧現在已經很是學會了在人前的裝模作樣,紀行之甚至都以為白璧真的改過自新謙遜有禮了,不過這份看起來的“謙和”每次在遇見他或者鐘淙的時候總能意外地破功,簡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就算了,白璧和鐘淙有那么熟嗎?
就在鐘淙正被白璧頂得肺葉子都疼的時候,傅肖突然出聲道:“多虧行之及時趕來,否則我們還真是……”
他話音未落,就聽傅娉冷冷一句:“師兄何必妄自菲薄?就算紀大俠沒有趕過來,他又能把我們三人何如?”
這就是白璧為什么與這姑娘總是說不上話的原因了。且不說這聲“紀大俠”聽得她雞皮疙瘩都出了一身,就是這不合時宜的驕傲就很讓她冷冷地翻了個白眼。
一時間,傅肖和傅辭都有些狼狽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