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她問的問題確實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不止霍尋玉，就連傅肖都是微微一怔后方才反映了過來，又看向了霍尋玉。白璧摩挲著刀鞘，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重復道：“你確定，你見過霍東震？”

白璧實在不相信這樣自毀長城的做法是霍東震做出來的。

霍尋玉怔怔地看了一眼白璧，醉得發紅的眼睛慢慢掙扎出一份清醒的亮光出來，慢慢想了一會，才說道：“我不太記得了……我很久沒有見到莊主了……”

傅肖疑惑道：“千機山莊這么大的門派，平日里都是誰在負責？”

霍尋玉抿了抿唇，已經很長時間了，莊里都是霍東雷在負責，還有大師兄霍尋登，但這也是霍東震親口在大家面前說的。但此時被白璧一說，還是莫名覺得這樣似乎并不太對勁。雖然下意識地并不想附和白璧，心里卻還是忍不住一突。

白璧微微挑了挑眉，看向傅肖，傅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霍尋玉本來就不是心思敏銳的人，就算吃了不少虧，也還是學不會胸有城府，學不會把自己的心思好好藏起來。他的這點小心思在白璧和傅肖這樣的人精面前幾乎一覽無余，白璧輕輕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搖了搖頭。

三人走出阿書的小院。阿書很聽話地一直呆在屋子里，沒有出來，白璧和傅肖走出來，剛準備離開，周遭大路上突然揚起一陣灰塵，一匹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一身張揚的紅衣，手中一條深紅的軟鞭，男生女相的眉眼張揚卻凜冽，他的馬一住，傅肖脫口而出：“小辭？”

來人正是藥王谷，傅川和傅肖的師弟，傅辭。

傅辭卻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在此處見到傅肖，從馬上一躍而下，一把拉住傅肖，驚喜道：“師兄？你怎的會在此處？”

“我和白姑娘來見識一番今年武林大會的盛況，”傅肖素來冷淡平板的面容上也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來，微微側了側身，讓白璧出現在他面前，隨即笑道：“我和白姑娘前些日子離了京城，兩日前剛在靜安鎮給谷里發了消息……”說著自己也笑了笑，傅辭此時出現在這里，自然是不可能收到傳回谷里的消息的，隨即問道：“你怎的也來了這里？”

傅辭看見白璧，熟稔地打了個招呼，又輕車熟路地招呼了聲霍尋玉，這才站回傅肖身側，皺眉道：“千機山莊在這個時候接了這個燙手山芋，自己指不定還憋著什么壞水呢，我怕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來，就和師兄商量了一番，我就來了，”說著又笑了笑，對白璧道：“紀師兄也要過來，不過前幾日我們途經常山時，紀師兄稍微耽擱了些，是以我和阿娉先來一步。”

藥王谷里除了傅川武功卻是極不錯之外，剩下的最厲害的莫過于傅娉了。此時正是非常關頭，若紀行之放任傅辭自己在外面亂逛，白璧簡直能氣死。

好在無論如何，傅娉也是來的。

他言笑晏晏，態度可親，藥王谷一向對外交際的人都是他。見霍尋玉站在一旁落寞得很，遂熟絡地招呼了一聲：“霍小公子可是此間主人，我們站在一旁說話，竟然冷落了主人，可是不應該。”話說著，他也看出霍尋玉醉得發紅的眼角，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又道：“我和阿娉今日剛來，還住在鎮子上，白姑娘和師兄不妨也一道過來，也是敘敘舊。”

霍尋玉神思不屬的模樣，連他的話都沒有聽進去，見他們都跟著傅辭走了，他也糊里糊涂地跟了上來。一行人回到客棧果然傅娉已經在那里了，站在院子里喂馬。傅辭生得男生女相，相較而言，反倒是傅娉更硬朗一些，非常清晰的面孔，不同于南疆人會顯得稍微扁平一些的面孔，傅娉的相貌在南疆看起來十分顯眼。

說起來，白璧的相貌也是這樣的，瘦削的面孔英挺俊朗，和白立衡十分相似的面容會顯得沒有那么柔和。但無論是性格還是容貌都更相似的白璧和傅娉的關系反倒沒有那么好，白璧在藥王谷，和傅川、傅肖、傅辭三個師兄弟的關系看起來反倒是更好一些。

剛一進門，霍尋玉似乎才反應過來，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問道：“你們要去千機山莊嗎？”

白璧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霍尋玉咬了咬牙，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一般，一字一頓道：“我帶你們去。”

等把霍尋玉送走，傅辭轉身回里，遲疑問道：“之前聽說，霍莊主有意將千機山莊傳給大弟子霍尋登。這次他要在千機山莊舉行武林大會，目的便是要在武林眾人面前宣布這件事。不過這并非千機山莊的說辭，只不過是現在大家都在這樣傳說罷了。”

白璧皺眉想了想，不太確定道：“之前去了越家莊的就是他和二弟子霍尋棋吧？那時候還沒有確定究竟是他還是霍尋棋，這短短時間里，就已經確定了千機山莊未來的繼承人么？”

傅辭的消息一向靈通得很，但這件事他也不敢確定，畢竟千機山莊的繼承人這件事，實在是事關重大，由不得他有一絲半點的含糊。紀行之在與白璧分開之后便前往千機山莊，傅辭本來就是人精一樣的，連蒙帶猜的，從紀行之那里套出來不少話，再加上紀行之本來也在有意無意地對他透露一些，兩人隱隱約約地一拍即合，到這時已經差不多挺知根知底的了。

傅辭微微嘆了口氣，搖頭道：“千機山莊現在消息緊得很，誰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們來了之后也沒敢往這里面住，干脆就留在了鎮子上。這里人多眼雜的，反倒安全些。”

這話白璧十分同意。千機山莊現在危機四伏的模樣，可不僅是自己已經危如累卵，更是將自投羅網的武林中人扔了進去。就是她和傅肖，一開始想進去也不過是試著探聽一番消息，也沒有要把自己搭進去的意思。

白璧皺眉道：“你們已經來了這里的消息根本瞞不住人。你們不住在千機山莊，反而自己住在這里，已經給了大家一個信號——你們和千機山莊是不同的。”

無論如何，這在此時看來，這并非一個很好的信號。水沉煙喪心病狂之下，會不會對藥王谷復制一番越家莊的慘案，這是誰都無法預知的。傅辭不會連這個都想不明白，但此時境況又明明白白地表明，藥王谷的人不能自投落網。水沉煙連他們保持中立的態度都不放心，都想絆住當時遠在京城的傅肖，此時傅肖逃脫，若他進了千機山莊，她定然不會放著這么好的機會而由著他來去自如的。

這是對他們來說，最不想看到的。

傅娉端著茶走出來，聽見她的話，輕聲笑了一聲，淡淡道：“藥王谷與千機山莊本就不同，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白璧眉心輕輕一跳，原來水沉煙一直在擔心的竟然是這個。誰都知道藥王谷和千機山莊是不一樣的，那她自然也知道。這樣一個放出去便是力敵的敵人，她能放出那才叫奇怪了呢。

院中一時靜默。就在此時，只見不遠處的鎮子外面，天空中突然亮起了一朵小小的火光。傅辭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它的來歷：“是衡山的人？”

當年盛極一時的五岳都已經衰落了。只有衡山一脈，這么多年仍還在不斷掙扎著，在華山后續乏力的時候，衡山一脈的血脈始終沒有斷絕。就白璧所見過的，無論是陸氏，還是客棧的店小二，即便衡山衰落至此，他們身上還流著衡山人的風骨。她對衡山的印象實在不錯。

她看了一眼他們三人，還是自己去了。有傅娉在，只要來的不是絕頂高手，再加上傅肖和傅辭，短時間里還不至于出事。白璧心里又有些擔心是調虎離山計，心道：就看一眼，若執意拖長時間，便要快回去才行。

到了鎮子外，地上已經躺了三具尸體了，只剩下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睜著，驚恐地看著面前的黑衣人。白璧掣刀向前，猛撲過去，力圖速戰速決。短短兩招交手之后，白璧一把揪起那個小少年，將他一把擲了出去。

在打斗圈里，反倒是最不安全的。

那黑衣人全身黑袍裹身，臉上帶著面紗，無論是面容還是身形，都看不太清晰。只見他似乎端詳了一眼白璧之后，慢慢擺出一個招式來。

他竟然要用一雙肉掌來抵抗白璧的刀！

白璧緩緩看了他一眼，一雙修長的手，手心卻布滿了老繭，看起來遒勁有力，整個人的姿勢是一往無前向前撲的架勢。不知為何，白璧見著這樣的起手式，心里忍不住一陣熱血沸騰，整個人緩緩舒展開來，眼光慢慢亮起來。

她一刀既出，雪亮的刀鋒瞬時照亮了他們眼前的一小方天地。白璧近乎蒼白的臉色被照耀得閃閃發光，整個人都舒展了開來。

黑衣人紋絲不動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出招。

白璧中規中矩地起手，正是越家刀的第一式：箭破千里。她拿了呂不關送給她的刀，刀鋒要更削薄鋒利，璀璨的刀光快而輕，整個人的身形也如一只靈巧的燕子一般，輕輕地滑了出去，刀鋒直指他的中心。

一箭破千里的豪氣和勇氣，也就在這一招里了。

因為是第一招，她這一招練得最好，和她的氣勢也最接近，用起來簡直如魚得水，輕松自在。這一招被避過之后，很快地，幾招又迅速滑了出去，她腳下踩著霍東霖教給她的九宮格，靈巧活潑，非常適合配合越家刀一起用。白家本家的關山刀剽悍威猛，氣勢如虹，若腳下踩了靈巧的九宮格，未免顯得頭重腳輕。自從在越家莊學了越家刀之后，白璧就發現，最適合九宮格的竟然是越家刀！

一物降一物，一物合一物，本就如此。

她于武學一道上頗有天分，不只是因為她自己學武的速度快，領悟力強，更是因為，她能在短時間里快速學到對手武功的精髓，飛快地感受到不同，化為己用。就算此時，她雖然并沒有要學對方的意思，但還是在幾招之內，她看出了他的來歷。

白璧緩緩問道：“你是關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