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2780字
- 2018-03-10 20:00:00
白璧渾身一顫,卻并沒有反對。
宋衡這一生見過太多人,太多事,許多東西,瞞不過他的眼睛。他凝視著黑白棋局,并不看她,卻一語道破了她心中最隱秘的想法。白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是該大聲反駁,以后繼續做自己的事,忘掉今天宋衡的話,還是該勇敢承認,順便還能聽聽宋衡的想法。
一時間,白璧心里亂得很。
宋衡淡淡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輩子見的人見的事多了,到老了,忍不住心軟。看到漂亮的姑娘竟然不想活了,很是遺憾哪。”
他很溫和地看著白璧,飛揚嫵媚的姑娘垂著頭,看著竟有幾分落寞脆弱。紀行之從來不是聰明的性子,日日相見,竟看不出白璧的心思。
“你看,”宋衡端過茶水抿了一口,看著她,“如今天下風雨飄搖,誰布下了這樣驚天的大網,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其間,每個人都在刀尖上行走,下一步可能就是萬丈深淵,一覺醒來可能昔日的朋友如今變成了仇敵,友鄰變成了惡魔,一覺醒來可能天翻地覆不知身處人間還是地獄。每個人都人心惶惶,但是,沒有人愿意死在自己的刀下。自己手里的刀,是武器,是信念,刀尖向前,方能一往無前。所以,沒有人,把刀對著自己的。”
白璧看著他,心想什么意思。
宋衡微笑道:“阿璧,你看著你自己,覺得人生艱難,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但你其實是在已享受過歡樂后,方才有所失落。可很多人,連這樣的失落都沒有,一生忙忙碌碌疲于奔命,他們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甚至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但你手中有刀,心中有日月,你能保護你自己,你能活下去,卻不愿意活下去。”
“阿璧,”宋衡語氣仍溫和,說出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這么多年,你停留最久的是西南域,連中原都沒走過。你活在痛苦和仇恨中,感嘆造化弄人,嘲諷天下至濁,你限于此道,活了一輩子,連真正的人間都沒見過,卻敢感嘆這個天下最艱深的痛苦。你覺得天下瘡痍,踩著別人的鮮血和白骨的人漸爬漸高,好人成了他們的墊腳石,你看不到希望。卻焉知水深火熱之中,有多少人在絕望掙扎?”
“比你活得艱難的,太多了。”
白璧的眼淚驀然流了下來。
從白家出事,從來沒有長輩這樣對她說過話。年少時白立衡不留情面的呵斥和教導,都成了后來歲月里最想念的回憶。她一步一步摸索著自己行路,不知道踏出的每一步是對是錯。從一開始的滿心忐忑,到后來的漸行漸遠,她都記不清上次聽到的教導是在什么時候了。她就像一株被迫拔苗助長的小草,凄凄惶惶地獨自面對著這個艱難的世界,漸漸都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
宋衡長嘆一口氣,拍拍她的背,心里也是心疼。白立衡立身行事皆是長者之風,若能由他親自教導承認,以白璧的天資,該是何等出眾。
她手中握著白家獨行關外幾十年的關山刀,刀鋒所指,盡是長鳴的風聲。闊大、剽悍、厚重、一往無前。這才是白家刀鋒的精魂。
她的刀,雖厲,卻薄。
紀行之資質、悟性皆不如白璧,卻比白璧更寬厚。于宋衡眼中,他們是一刀一鞘,他們在一起,要比各自獨行要好得多。
待她止住了哭聲,宋衡道:“阿璧,幫我一個忙。”
***
西北戰事又起了。
路上,紀行之細細給她講解:“當今陛下是先帝長子,當年封了肅王的。后來太子因謀反被廢,先帝大怒之下一病不起,肅王帶兵進京登基。但因這皇位來得不正,先帝三子淮山王、四子靖江王等人皆未就藩,反在朝中指手畫腳,甚至與幾大家族聯姻,勢力頗是不容小覷。近幾年,朝中雖是暗潮涌動,但表面上誰都未主動挑起事端。此時西北戰事起,只怕這場戰事會成為朝中人的博弈點。”
白璧點點頭,示意聽明白了,甚至主動提問:“那宋叔叔要我們注意的祁陽侯是哪一邊的人?”
紀行之道:“祁陽侯哪一邊的人都不是。要說一定要有,還不如說是先太子一系的。現祁陽侯鐘澤的母親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平江長公主,不過長公主去世得早,并為摻和到朝中這些事中。因此,祁陽侯應該是獨立西北的異性侯。掌西北十萬兵馬,無論哪一邊的人想要贏,都會盡力爭取到祁陽侯。”
白璧猛地一拉馬韁,馬兒“嘶嘶”地后仰。紀行之也停住馬,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怎么了?”
白璧道:“若是誰爭取不到他,是不是就該滅口了。”
紀行之道:“阿璧你好不好這樣直白……”
白璧自言自語道:“所以,我們這是去保護祁陽侯的了?”
紀行之嘆口氣,道:“我也不清楚。宋叔叔只說,讓我們多關注祁陽侯,方便的時候順手拉一把,不過不要陷入此事中。”
白璧一聽就明白了。他們身上“白”字都沒能洗干凈,本身就是一面莫大的靶子,若真的光明正大地一腳踏進去,這一力能不能降得了十會不說,只怕就像入了沼澤,再也出不來了。宋衡和祁陽侯交情不深,犯不著為了一個比較欣賞的人,配上身邊熟悉的后輩。
除此之外,宋衡把她推到這邊來,也有讓她見識見識“真正的人間”是什么的意思。她行路不遠,心胸不夠開闊,長久以往,必將越走越窄,終將沒了路。宋衡不忍見此,自然要費勁心力幫她一把。
這個情,由不得她不乘。她走到今日的地步,何嘗沒想過退路?只是,這樣有人費勁心力地為她籌劃前路的情,必將深重。
“只怕此時有人鼻子靈,嗅著我的痕跡,要追來了。”
這些年,她總在西南域,雖然見識不多,但是西南域山高水深,是難得的世外桃源。但世外桃源里住著的,多是外族人,每個頭人占一個山頭,將一座山據為己有。幾千座山,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族群,不熟悉情況的根本進不來。但白立衡還在世時,費勁十幾年時間,終于打通了一條進山的路。后來白立衡去世,這條路又被山人封住。白璧是白立衡的女兒,也是費勁千辛萬苦才能在西南域扎了兩條毛須子。
她在西南域,安全得很。
但是她這樣突然來了中原,四通八達的眼線定是捕捉到了她的行蹤。所以宋衡那樣性子,都會忍不住囑托他們,少惹事。
白璧從來不怕惹事,她惹的事向來能自己收拾利落了,但是她怕惹事給宋衡添了麻煩。
紀行之道:“我們一路上小心這些就是了。西北大營那么多人,祁陽侯又在西北經營多年,身邊定是籠絡了不少好手,誰還能害了他不成?只要他沒事,我們平日里低調些就是了。”
白璧心里總覺得不會這樣簡單。但她對西北的情況實在是不了解,一時間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得悶悶地應了。
***
“喝酒誤事,”主座上的女子眉眼間十足英氣,烈烈紅衣襯得她越發耀眼。她看著下首的男人,“邵劍誠只怕是對白璧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白璧已經去找宋衡了。我一向仰慕宋大俠,自是不會對他如何。但是他的女兒、白璧、紀行之,你都要收拾利落了。別弄出人命來,我要見活的人。”
柳七月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是。”
“你們劍門向來以人多勢眾揚名,多派些人出去,不夠的話你自己找人。你的聲望,不至于連人手都收不夠吧。”
“不會,”柳七月眉眼間涌起一股戾氣,“白璧終于進了中原,還能讓她在中原跑了么?”
“你小心些不是壞事,”水沉煙垂眸看著他,“這些年我們下了多少次手,她總是能莫名其妙脫險,若說沒人幫她,你信么?而最重要的是,”她冷笑一聲,看著柳七月瞬間僵硬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你連幫她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在這里說這種大話?”
她語氣嚴厲,不容置喙:“算了,我給你派點人,這次別再出什么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