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萬里封侯
- 北陶
- 3210字
- 2018-04-15 20:55:00
要白璧說,宋安鈴生了副美人的骨,沒生了美人的皮;生了美人的風儀,沒生了美人的脾氣。
乍一看,溫婉多姿的大家閨秀。再一看,要上天的孫猴子。
骨子里,安鈴姐姐是最張揚灑脫的,無奈生了女兒身,行止多有不便。硬生生壓抑了這么多年的性子,怪道遇到白璧竟能合得來。
分明是一樣的小霸王。
宋安鈴是宋衡親自教出來的,武功雜得很,常用劍,也用刀,掌法厲害,拳法也不錯,抖一抖,還能從袖子里掏出把暗器出來甩著玩。偏偏她氣質端莊得很,總能騙倒很多無知的孩子,沒人相信這么溫柔可親的大姐姐會玩陰的。白璧一開始也被宋安鈴騙過不少次,后來時間長了,才慢慢領悟到所謂“人不可貌相”真正是老成之言,絕不可不聽。而同時,什么父女相像也得好好分辨一二,如宋安鈴,固然長相酷似宋衡,但宋衡是真正的端方君子,溫潤如玉。他女兒也就占了個皮毛——一張端方的臉罷了。
這樣說來,白璧對人心險惡的可憐巴巴的那一點認識,全都是從宋安鈴那里前車之鑒來的。從這一點說來,宋姑娘也算是白姑娘一半的師父了。
也正因為如此,每次和宋安鈴過招,白璧總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來。
紀行之腿上坐著紀毓澤,看著她們兩個姑娘打架。
春風吹過來,枝頭嫩綠的葉子嘩啦啦落了一地。
宋安鈴心中暗自點頭。白璧雙手執刀,威猛厚重的關山刀大開大闔,半截梧桐樹硬生生被她削掉了一半葉子。白璧回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來。
宋安鈴收起劍,干干凈凈地挽了個劍花,眉眼間都帶了幾分滿意的笑來。隨手拍了拍白璧的肩,道:“果然大有進益。別說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柳纏絲’了,就是現在與我爹,你也有一戰之力?!闭f著看了眼站在外圍的紀行之,道:“行之,你也來試一試?!?
紀行之果斷搖頭,完全不要臉的:“我不行。”
他心胸豁達得很,不行就是不行,都是自己人,逞什么強?他天分本不及白璧,多年苦練方有如今所成,自然不會如白璧一般,得了機緣,便頓悟之下大有進益。且這么多年他根骨已定,很難再有變化了。
宋安鈴道:“若非你堅持,其實你練劍本來要更好些。”
紀行之搖了搖頭,看著毓澤一路溜溜地小跑,抱住白璧的腿,輕笑道:“安鈴姐,你看毓澤根骨如何?練刀還是練劍好些?”
“他和你一樣,”白璧俯下身捏捏小孩兒的骨頭,提溜起來掂了掂,笑道:“說實在的,也不適合關山刀。”
她也沒避著小孩兒,聽得毓澤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宋安鈴拍了她一巴掌,道:“每個人都不一樣,有自己適合的武功,也會有不適合的。就像你要是練劍,雖然也不是不行,但你用著不別扭嗎?”
宋安鈴一邊坐下來一邊道:“這幾天你沒事就去一趟越家莊。之前你不知道越家莊和你們家的淵源,不曾拜訪還能說得通。如今你已明知兩家關系,再不去拜訪未免太托大。且越老莊主人是很好的,雖然為人謹慎,但并非明哲保身事不關己之輩。雖然這么多年表面上并未照顧你,但你那么多次輕而易舉地出入中原武林、每次都能勉強脫身,可未必次次都是運氣好?!?
“安鈴姐姐,你也知道曙色盟么?”紀行之和鐘淙都離開了,只剩下白璧與宋安鈴坐在小亭子里。白璧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道:“呂老爺子說,曙色盟中人彼此并不完全知情,但結成此盟,必要有一定之規,必要有保密人。越老莊主是盟約起事人,因此就必定不是保密人。呂老爺子是,但保密人也不止他一人——宋先生知情嗎?”
“我爹,”宋安鈴猶豫地頓了頓,似是細細想了想,才道:“我爹是知情的,但并非盟中人。但他并非曙色盟結成時的保密人,應該是誰去世之后,越老莊主親自邀請的。不過,”她不太確定地皺了皺眉頭,道:“這些都是我猜的。有些老一輩人的事,我若不主動問,我爹也不一定會主動告訴我。”
白璧嘆了口氣。
宋安鈴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失???自己本來以為自己做成的每一件事,其實背后可能有人在幫你。你不知道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很厲害?!?
白璧點了點頭,隨手撥了撥茶盞,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原本以為,我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結果其實是我一直活在別人的幫助里,自己卻一無所知。天真地以為這個世界上壞人那么多,無人可以信任。原來我都是錯的?!?
“不是這樣的,”宋安鈴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卻很溫和,她輕聲道:“我們不告訴你不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成就感,也不是為了你的自尊心。曙色盟中很多人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包括同伴,和你。這樣暗中做的事,既是為了自己的良心,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這原本就和你無關,只是你恰好活在中心?!?
這話說起來很荒謬,但這才是事實。他們會幫白璧,未必是為了武林道統,未必是為了白家。他們本來就是為了能讓自己良心稍安,能在深夜里睡下去,而不會被噩夢驚醒。他們的所作所為,與白璧無關。無論對方是誰,都一樣。
只是結果有利于白璧,因此她才無意中被站到了風暴的中心。
宋安鈴道:“有些事,你要想開點。真的沒有必要那么認真,太難受了?!?
溫柔的春風卷起綠葉,飄飄然落在白璧頭頂。白璧伸手撿了下來,捏在手心,細細端詳了片刻,突然輕聲道:“安鈴姐姐,這次你把行之留下來吧。”
宋安鈴一時沒有答話。微一沉默,方輕聲道:“這要行之自己決定?!?
“我不該把他叫出來的?!卑阻祰@了口氣,四仰八叉地靠在軟榻上,看著晴朗朗的青天,彎彎繞繞的樹枝落在眼前,金色的光線落在地上,燦爛的天空里是寂靜沉默的空響。白璧苦笑道:“行之那個人,心軟,仁善。我要是沒把他揪出來,由著他窩在江南小鎮,沒什么事地過那么一輩子……”
“不是這樣,”宋安鈴反駁道:“他心里一樣有一根刺,你讓他安安生生地那么呆兩年,把毓澤帶大一點,那自然好。但是你讓他忘了小眉的事,忘了白家的事,萬事不理地混混沌沌地過一生,他自己也受不了?!?
白璧頹然道:“我不知道。”
她看著紀行之帶著毓澤玩兒,溫柔又耐心。總覺得硬生生將他扯進這亂糟糟的人群,弄得他自己都人心惶惶。
宋安鈴道:“你這次去越家莊,你自己先去吧。左右做決定也不急在這一時?!?
白璧應下。宋安鈴道:“你這一趟出門,一路小心。自從你殺了‘柳纏絲’后,你在中原武林可是名聲大震。就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千機山莊的霍尋玉,就放言要拜會‘白姑娘’。他是瘋了傻了的,見著個人,也不管人家稀不稀罕招呼他,他都能舔著臉皮往上湊。仗著是千機山莊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給點面子,也不至于把他收拾得太狠。這人我是看不上的?!彼恼Z氣竟然出奇的刻薄,白璧心里頓時有底了。
白璧奇道:“他就沒找過你?”
宋安鈴年少成名,名聲只在白璧之上。她雖然是常山人,但她一年到頭多在山下,想找到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若這人連她都要試試,沒道理繞過宋安鈴啊。
宋安鈴苦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雖說武功還行,但我最好的還是輕功。要不是我跑得快,已經被他不知道逮過幾次了。偏偏總還有那不長眼的,說這后生又勤奮刻苦,又尊老愛幼,我是長輩,不能不搭理他。說我是小心眼,不提攜后輩?!卑阻敌念I神會。
宋安鈴表面上看起來溫良恭謹讓的,實際上心里最是驕傲張揚,最厭惡的莫過于別人逼著她做她不想做的事?;魧び癖砻嫔先埶恼埖模瑢嶋H上卻是用悠悠眾人之口來逼迫她,徹底觸了宋安鈴的逆鱗,宋安鈴對他能有好話才怪了。
不過這人年紀輕輕的,手段確實不太光明正大。若哪位前輩不“指教”他了,反倒都是這些前輩的錯處了。白璧暗道:你可千萬別落在我手里,否則我這“妖女”下手就未必很有數了。我可不是什么講究名聲的好前輩。
宋安鈴覷著她的神色,多多少少猜到了她的意思,不免一笑,道:“千機山莊莊主霍東震無子,霍二叔更不必說。千機山莊沒有直系子弟,將來的莊主必然要在弟子們中挑選。霍尋玉武功天分尚可,他敢這么作天作地,背后未必沒有霍莊主的暗示。你也別把人太得罪了,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你和劍門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別再給自己樹敵了。”
白璧道:“他們心里有鬼的話,無論我是何態度,他們對我也不可能生出好感來?!?
“這倒也是,”宋安鈴不由地一哂,道:“反正這一路你自己走,遇上了什么事自己想辦法收拾了,也沒人管你。別把自己折進去了就是了。還有常山底下這幾天也不太太平,你多注意點?!?
白璧聽著她啰里啰唆的,不由道:“你怎么跟行之一個樣子了?”
宋安鈴揚手抽了一鞭馬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