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在風中搖曳，山林沉睡于寂靜，而此刻，卻是白日，野獸與飛禽應當追逐的時候。

羅寧心緒不寧，他右眼皮跳動，一股不安涌現(xiàn)于內(nèi)心，久久不能消散。這種感覺，是那么的熟悉，越來越強烈。

“誰？”

羅寧猛然轉(zhuǎn)身，大聲驚問，卻發(fā)現(xiàn)身后空無一物。

幻覺？或者是自己嚇自己？羅寧敢肯定，身后絕對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不懷好意。

突然，安靜的四周傳出聲音，羅寧瞬間聽出那是誰，只有安杰娜，才會有這般惡毒的語氣。

“人類在面對恐懼的時候，反應還真是如出一轍，那三個獵人，也是跟你一樣！咯咯……”

如果放在以前，羅寧絕對難以置信，這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他看到安杰娜的白骨拐杖漂浮在他面前，那頂部的細小頭骨，如同人一般開口，發(fā)出邪惡的笑容。

對于獵人的死活，羅寧不會在意，不過，如今安杰娜的出現(xiàn)，讓他心神不寧，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去：“你如今失去了身體，連巫術都不能施展，僅僅憑借一縷靈魂，我若變身惡魔，你奈我何？”

“膽大包天！”安杰娜不氣反笑，“真是遺憾一開始沒發(fā)現(xiàn)你的膽量會這般大，不過不晚，尼姑卡，啊咔……”

話音未落，她便開始念動咒語。羅寧見過安杰娜的巫術，需要與那些瓶瓶罐罐中詭異之物配合，僅僅咒語根本沒有效果。

然而事實卻是，羅寧內(nèi)心的不安如洪水般洶涌，他接連退后兩步，死死盯著安杰娜。

這股感覺顯然是對的，雖然羅寧非常不喜歡。

“嘔……”他突然感到一陣陣胸悶，隨后便是鉆心的疼痛以及惡心至極，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身體當中肆意的攪動，吞食著他的內(nèi)臟。

口中酸水吐出，夾帶著血沫，羅寧雙手撐在地上，他知道，這一切是真的，不是幻覺。如果僅僅是疼痛，羅寧或許會忍耐，但這股沒來由的惡心反胃，猶如千萬螞蟻在啃食血肉，如果是一個正常人，肯定會一頭撞到石頭上了結生命。

如果堅持只是可笑的無知，那么卑躬屈膝又如何？

“停，停下來……”身體被汗水打濕，猶如穿著衣服跳下冰冷的凍河。羅寧屈服了，面對女巫的折磨，他選擇了茍且偷生。

許久之后，羅寧昏倒在地，無論惡魔還是人類，都會畏懼死亡與痛苦，那些大無畏的英雄，不過是后世人為了尋求心中的希望而編造的謊言。

女巫肯定不會給羅寧休息的機會，她噴出一團白霧，籠罩羅寧全身。

“咳咳……”轉(zhuǎn)醒的羅寧目光冰冷，撐起了身，他望著安杰娜，“我一直提防，什么時候下的手？”

“你肯定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敢保證，如果你再選擇逃離，我會讓我的寶貝從你的心臟開始吞食，惡魔的心臟，喔，多么的強勁有力！”

羅寧將衣服解下，汗水猶如雨水一般，嘩嘩的落下。銀牙山脈位于北克帝國，原本是寒冷的，羅寧感覺不到寒冷，唯有心有余悸。

“好了！謊言編造起來確實有些讓人精疲力竭，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去那個地方！如果沒錯，我記得那里已經(jīng)塌陷，地宮成了廢墟！”

“早些這樣，這一路就少了不少波折！”安杰娜對于羅寧的屈服并不放在心上，對于自己的巫術，她向來擁有自信，特別是感受到巫力一絲一絲回轉(zhuǎn)身體的時候，“帶路吧，年輕人！生，或者死，掌握在你手中，我真的不打算殺害一個初代惡魔！”

安杰娜的知識面一定非常廣闊，初代惡魔，這已經(jīng)是他從面前的女巫口中聽到的不知道第幾個專業(yè)詞語了。

“好！但愿你不會失望！”羅寧閉口不言，在他看來，安杰娜如今大難不死尋找到自己，本應該大發(fā)雷霆，或者順手取了自己性命。然而她沒有，那只有一個可能，那個地宮對于面前的女巫而言，顯然比自己的小命要重要的多。

平心而論，羅寧是不愿意帶女巫前往那里的，那是他力量獲得的地方，如果被女巫尋找到蛛絲馬跡，對于羅寧而言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一路無話，安杰娜所處的白骨拐杖掛在羅寧腰上。羅寧明白，女巫如今處于靈魂狀態(tài)，龜縮在白骨拐杖當中，她實際上是虛弱的。

可這顯然并不影響女巫的對羅寧的威脅，羅寧猜想，女巫一定是在當時布置藏匿氣息的巫術時下的手腳！是的，按照當時的狀態(tài)，羅寧必須把士兵的角色飾演好，不然那個時候暴露，對他而言更是糟糕。

他擔心惡魔的身份被女巫窺視，而摩思諾，無疑就是他最后的后手。顯然，這個后手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比如，成全了阿隆。

……

“還有多遠？”

在安杰娜的逼迫之下，羅寧變身成了惡魔，在叢林中縱躍。

“你如果著急，可以自己飛過去！”羅寧沒好臉色，隨口回答。安杰娜發(fā)出笑聲，沒錯，時至如今，她才看到了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無可奈何，而這正是她需要的。逼迫，壓制，掌控。

四天過后，羅寧翻過了那土著口中的烏靈之山。經(jīng)過那土著地洞的時候，他們遠遠的觀察那地洞周圍，如今，那里已經(jīng)空無人煙。

“你殺了他們？”羅寧試探性問到。

“你以為呢？得罪一個女巫，絕對不會有好下場。”順著羅寧的話，安杰娜沒有否認，“不過我很好奇，他們?yōu)槭裁磿拍汶x開？那個多古至少是一階魔法師，你這半吊子的惡魔，應該不會是他得到對手吧？”

“也許因為我長的比較帥吧！”羅寧說話如此輕浮，無奈，女巫將他壓得死死，逃無可逃。

對于這個回答，安杰娜閉口不言，丟棄了偽裝，面前這個小子稍微有些油腔滑調(diào)了。

沼澤，毒蟲，瘴氣，以及詭異的花花草草。

這里，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女巫口中的幽暗之地。

“嗯，看起來確實挺讓人毛骨悚然的，幽暗之地這個名字形容得相當?shù)轿唬　绷_寧坐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居高臨下望著這一片陰沉景色。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里，卻也依舊不愿意再踏出一步。

“地宮呢？”對于羅寧的感嘆，女巫顯然不愿意去聽。

“真是心急！這么好的景色都不懂得欣賞。”羅寧說著違心的話，邁開了步子。他從沼澤邊經(jīng)過，尋著記憶，來到了一處浮木前。就在這里，有量具皮肉已經(jīng)干化腐爛的尸體，從他們銹跡斑斑的盔甲上羅寧認出了他們。

“可憐的孩子，你們是摩思諾的士兵，忠心耿耿，卻被他殺害！”

“如果你想早些回到人類城市，我覺得你的廢話已經(jīng)夠多了！”安杰娜出聲提醒，語氣不善。

浮木是羅寧當時的隊伍搭建，所以他輕車路熟，在沼澤中不停的折返，很快到達了彼岸。

許久之后，一堆雜亂的巨石出現(xiàn)在兩人眼前，兩塊青色巨石如同一個大門的門框，上面刻著已經(jīng)快要被時間遮掩的字。

山巒破開地獄的道路，城堡顯露世人的痛苦。

這種文字算不得古老，乃是中世紀的語言，生長在伯恩城的羅寧不能學習刀劍，他只能去閱讀書籍，只因為他的身份，野種！即便是亞索大師的溺愛，也阻擋不了帝國的法律。

“你看，我說的是對的，這里已經(jīng)沒有下去的入口，被碎石擋住了去路。當然，如果你有力氣推開這些石頭，我們還是可以一試的。”羅寧靠在石頭上，攤開了雙手。白骨拐杖已經(jīng)從他身體漂浮出去，安杰娜的靈魂幻化而出，望著地宮久久凝視。

女巫回過頭來，羅寧第一次見到了靈魂，沒有傳言當中的恐怖，它們還是人的模樣，只不過，是白色的，透明的白色。

“你等在這里，如果三天之后我還未出來，你便可以離開。聰明的你，應該不會做傻事！”

白骨拐杖不能進去，依舊漂浮在那里，安杰娜的靈魂在羅寧的目光下，緩緩融入了入口的石堆當中，逐漸消失，直到白骨拐杖失去了控制，掉落在地。

直到此刻，羅寧確信安杰娜已經(jīng)進入了地宮，她的迫不及待，并沒有絲毫隱藏。

“再等等吧！這老妖婆詭計多端，如果只是試探，那肯定潛藏在一邊！”羅寧會傻子一樣真的等在這里，繼續(xù)成為女巫的奴隸聽從她的使喚？肯定不會，這一路而來，他收獲匪淺，特別是對于惡魔狀態(tài)的了解。

女巫偶爾會嘲笑他幾句，不過這樣的嘲笑讓羅寧受益匪淺，比如：

你這白癡，真以為得到丁點的力量就為所欲為？惡魔狀態(tài)的你，需要魔力的支持，不然，你依舊只是弱小的人類。

可笑的小家伙，惡魔之力可不是你這樣獲得的，巫師，魔法師，惡魔……任何一個種族或者職業(yè)，都有他們的渠道，而顯然，你這個滿嘴謊言的奸詐之徒，并沒有得到給予你力量那人的修煉之法！

呀！你又虛弱了，將你的靈魂交給我吧，我能給你比之更強大的力量！

……

師至如今，羅寧只能通過身體的呼吸緩慢的恢復女巫口中的惡魔之力，并不能如同她一樣，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果然，這狀態(tài)只能持續(xù)半個小時！使用的力量越是強，消耗便會越多，持續(xù)時間就越加短暫。”當羅寧恢復人形，他心里默默數(shù)著時間，半個小時，已經(jīng)是極致。而他的恢復，卻需要整整十二個小時，這是他一路結算的結果。否則憑借他惡魔的速度，來到這里，哪里需要花費幾天時間。

然而當務之急不是身體的狀態(tài)，而且潛藏的威脅，羅寧深刻明白，體內(nèi)那女巫種下的種子一日不除，只要女巫出現(xiàn)，他便依舊只能受她的束縛。

望了望洞口，羅寧搖頭：“午夜，將會是我力量最強大的時候，如果她未出來，我便開始！”

時間緩緩過去，天空開始升起一彎月亮，閉目沉思的羅寧睜開眼睛。他掃視了一眼那白骨拐杖以及地宮的洞口，沒有動靜，正好。

“痛苦，往往與希望并存！”

羅寧化身惡魔，背后的骨刺猙獰可惡，他的指甲在迅速的生長，這一瞬間，一股殘暴的意識席卷他的大腦，不過還好，他能克制住！

繼續(xù)等待，十分鐘過去。

“可以開始了！”

血紅眼睛流露出狠毒的目光，羅寧嘴角掛起殘忍的笑容，他的爪子，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嘶！”

冰涼與疼痛頓時席卷了羅寧全身所有的神經(jīng)，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是那樣的強烈。他的眼神沒有移動分毫，看著那鋒利的爪子劃破自己的胸膛，皮肉卷到一邊，有黑色如同墨汁的血液滴下。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惡魔狀態(tài)下的羅寧，對于疼痛的感知已經(jīng)被削弱，然而此刻依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他此刻的模樣反倒像是一個醫(yī)生，正在自己給自己動手術，不過顯然他沒有醫(yī)生的技術，即便已經(jīng)小心翼翼，卻依舊毛手毛腳，時不時碰到自己的腸子與內(nèi)臟。

汗水與疼痛折磨一個人，比之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不知要強烈多少倍，這是突然出現(xiàn)的。羅寧的右手已經(jīng)深深陷了進去，他在不停的摸索，朝著當時反應最強烈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已經(jīng)喪失神智的羅寧發(fā)出猖狂的大笑，他松開了牙齒，尖銳的獠牙原本已經(jīng)穿透了嘴唇。

在顫抖中，他將右手從胸口拿出，右手抖動著，是激動，還是痛苦。隱隱約約，一條巴掌大小的綠色東西，正在翻滾，扭動。

羅寧用身上衣服的線頭和一根路邊的植物野刺，縫合了傷口，直到他恢復人類形態(tài)，那傷口已經(jīng)開始結疤，這就是惡魔的力量。

羅寧看著手中的蟲子，它就像一條惡臭茅坑的蛆蟲，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更加巨大，以及他令人惡心的綠色。

目光不停望像地宮的入口，羅寧的心思不停的轉(zhuǎn)動，蒼白的臉色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虛弱無力，經(jīng)此一事，恐怕要許久才能恢復過來，他能感覺到，惡魔之力基本全部都去修復傷口了。

一層威脅過去，另一層威脅又到來。

“不能將它殺死！如今我正是虛弱的時候，這蟲子一死，那狡猾的女巫必然發(fā)現(xiàn)，到時候，以她的狠毒性格，一定會又使出什么陰邪詭計。”

可就這么拿著，羅寧依舊不愿意。它實在是太惡心了，惡心到讓人根本不愿意看它一眼，它全身滑膩，無數(shù)細小的眼睛，此刻正張開一張如同絞肉機般的口器，發(fā)出嘎嘎的細微叫聲。

“有了！”

突然，羅寧找到一個死去士兵的盾牌，將它反著固定在地上。然后，借助那因為潮濕而生銹的長劍，開始去挑剔那些尸體上腐爛之后剩余的碎肉，即便已經(jīng)生出了蛆蟲。

當那盾牌中的碎肉已經(jīng)足夠淹沒那綠色蟲子肥胖惡心的軀體，羅寧停了下來，發(fā)出滿意的笑容。

傷口隱隱作痛，四肢乏力，他需要好生休息。這才是第一天夜晚，女巫的期限是三天，他打算天一亮，便直接啟程，等他走出這讓人沒有絲毫留戀的銀牙山脈，傷口便可以恢復了。

這一切如同早已經(jīng)設定好一般，羅寧突然這么覺得，如果他能早一點覺醒惡魔之力，能利用它來恢復傷勢。那么，他也不會進入卡塔塔，不會遇見女巫，不會失去他認為世界上最好的侍從。

然而，以為無用，這一切總歸這么奇妙。

胡思亂想中，羅寧閉上了眼睛，等待天明的第一縷曙光。

……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由于地宮入口被碎石堆擋，羅寧并不能知道里面的動靜。否則，他一定會被這尖銳瘋狂的叫聲驚醒。

安杰娜，正在歡呼，如此蒼老的她，流下了激動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