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一戰便被世人記住,五年之久,仍被江湖中人不時提起,可想而知當年是怎樣的境況。這么一個男人,云涼是怎么認識的?八年來她從未出過聞香教,難道是更早以前?
眼神不自覺地在一青一白之間游移,好像有什么是他沒有覺察到的……
眾人也皆被臺上之人的相貌所震驚,一時忘語。良久,贊嘆評議聲才重新響起,不消片刻,又恢復如初的熱鬧紛雜,就算眾人能夠欣賞曲中的情志,但這里畢竟是消遣游戲醉生夢死的地方,誰又會在意那份沉重。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青衣袖底,指尖白玉盈盈,眼簾低垂,輕輕摩挲著手中脂玉酒杯,凝視杯中漣漪。悵然一嘆,奈何,人心……
自語般的聲音,在周圍的嘈雜中毫不意外地被沖撞得支離破碎。
“何如當初莫相識……”輕語呢喃,莫相識嗎?“可惜……晚矣……”
薄唇輕啟,沉淀在心中絲絲苦笑,這算是知音嗎?還是世人本就多情?
抬頭回視,一抹青影撞入眼底。斜倚著褐色的木柱,白皙手指描摹著手中的酒杯,緩緩搖動,一臉淡然地注視著那盞平淡無奇的杯盞,讓人好奇杯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他那么認真?清瘦少年坐在那里,卻感覺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跟著沉靜下來。
額前的發絲飄動,凌亂了云涼的視線,風停,眼前兀自出現一雙白色軟靴,并不驚訝,視線很隨意地順著身邊的白色向上攀爬。
嗯,衣襟處的刺繡很有特色,銀色的不知名的飛禽,要不要讓師兄也試一試?總是花啊草啊的,影響他的男子氣質,雖然會讓人覺得性情溫柔。
相對于云涼的毫不在意,莫寒羽暗中戒備。從樓下徑直躍上二樓,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步法,別說躲避,甚至反應都有些勉強。若是剛剛這人手里拿的不是蕭而是武器,亦或者眼中帶著的不是審視而是殺氣……
蕭水何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唇色很淡,一副久病的模樣,而且也感覺不到他體內有內力涌動,但是卻莫名地覺得熟悉,在哪見過?
“怎么?看你的眼神,認識我嗎?”把玩著手里的杯子,牙齒輕磕在杯沿上,抿了一口酒,云涼輕佻地笑起來。
似乎心底有什么東西開始清晰起來。
“阿涼,我的記性好像沒那么差。”凝視著少年,微微勾起一絲久違的微笑,甚至回歸了人間的溫暖,“很久了,我們又見面了。”
那雙眼睛!怎么能忘了。格外幽深的黑色眸子,澄澈見底卻意外地讓人無法窺視。里面長久是沒有波動的平靜,偶爾也會出現戲謔跟玩世不恭。這個時候往往伴隨的那種輕佻惡劣的笑,就像現在這般,六年前第一次在一個小孩臉上見到時,讓自己詫異了很久。
“嗯,斷月湖(處于聞香教空明山)一別,有五年了呢。”悠悠嘆出一口氣,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副小孩的皮相,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看上去你一點沒變。”
“你看上去可不是很好。身體怎么樣?”記憶力的小孩雖然身體也比較差,但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孱弱。而且阿涼的醫術很是高明的吧?難道對自己也束手無策?
“奧,練功時出了些岔子,總歸是命保住了。”
無所謂地笑笑。話說得很有技巧,句句是真,但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她知道蕭水何對自己的內力感到疑惑,因為見面那時,自己已經算得上個二流高手了,阮鳴璇的訓練可不是蓋的。
至于現在,先不論兩人的立場,就是單純的兩個個體之間,總歸也是要有所保留的,何況這么多年過去,他們還算不得多么知己的朋友。
怎么說呢,這個人跟大師兄蠻像的。別看兩人都是一副超然忘世的模樣,不過是一個披了清高的外衣,一個掛了溫和的皮,站在兩大教派頂點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軟的人,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的草率。
蕭水何同樣不執著于答案,云涼說的輕松,但是,到了能保命就知足的程度,同是習武之人,他明白其中的兇險,自然不好再繼續下去。
“這位是?”一上樓就感覺到了身后那束戒備的視線,能夠忽視這么久,可見蕭水何對自己的處境和功夫是很放的下心的。側身看了眼旁邊坐著的莫寒羽,詢問的眼神落向云涼。
“我家大師兄,陪我一起闖蕩江湖的。”
隨意玩笑的口氣,云涼自覺沒有必要報出莫寒羽的名字。當年兩人相處半個多月,自己也只告訴他叫阿涼,蕭水何倒是大度些,名字里的三個字說了兩個……“蕭何”,惹得自己當時吐槽很久,誰讓前世那句“成也蕭何敗蕭何”太熟悉了。
不過自己也能夠理解,棲鳳和聞香的關系并不是多么親密,貿然在潛在敵人的地盤上報上自己的真名,是相當冒失的行為。況且當時他還遭到追殺,也是不想連累到自己才有所隱瞞。
但如今,她都能確定地知道“蕭何”的真實身份,沒有道理自己的底細能瞞得過去,對自己,對聞香教,蕭水何應該有過調查,就算他自己不在意,可身為左使的職責仍在。所以她不擔心這樣說蕭水何會真認不出莫寒羽。
顯然現在的自己跟他,都是心知肚明、知根知底地在敘舊,不過是默契地沒有明說罷了。
與其面對攤牌的尷尬,不如順其自然,可能也正是因為這份隨性,兩人的相交才沒有壓力,大家都不是執著的人。相聚則談笑風生,不見則兩不相干,有點君子之交的味道,云涼很喜歡這種感覺。
正當莫寒羽與蕭水何寒暄,從二樓樓梯口傳來一道低沉的男音。“莫兄,古小弟,沒想到在這里竟也能遇到你們。”
三人聞聲皆轉向一側,看著悠然走近的一白一黑兩人。
莫寒羽起身招呼,頂著招牌笑,“魏兄、宇文兄。”
蕭水何站在云涼旁邊看著他們交涉,垂首看向云涼的眼中有幾分疑慮探究,云涼明白他可能也是知道這兩人身份的。畢竟比起自己,都是老江湖了。
“在客棧遇上魏大哥和宇文大哥,正巧與他們順路,準備結伴而行的。”看著蕭水何淡淡解釋道。
聽云涼說話,魏浩峰、宇文杰也正大光明地窺探著云涼身邊的這個謫仙般的男子。
其實兩人在蕭水何出現之前便到了,不過是為了查看莫、云的動向和意圖才久未現身。觀察很久也不見他們有什么特別動作,喝酒聽曲,自得其樂,不時與女子談笑幾句,或許真只是消遣罷了。稍稍放下心來,剛準備上前打招呼,蕭水何就出現了。
不得不承認,不論是人還是曲,都足夠驚為天人,從那一曲醒過神來,兩人相視凝眉,詫異非常,凝云閣什么時候出了這號人物?
單單那人身上透出的氣質,絕不是風塵中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還能毫不在意地在一群看客中擎蕭奏曲,怡人自賤?后來又見神秘男子躍上二樓與云涼攀談起來,心中更倒吸一口涼氣。
若說先前對那人只是單純的欣賞,看了他詭異的身形之后,腦中恍然一片,究竟是什么人?不安更甚。
敢在人前無所顧忌地展示自己的功夫,說明他的本領絕不只于如此,那速度,兩人自嘆不如,恐怕江湖上自己認得的能叫的上名的高手也不一定有那種修為。
一個莫寒羽、一個古云溪,無法看透的背景本已經令人大感意外,現在又出現一個神秘高手竟也與少年關系不同尋常,看著兩人眉目之間默契十足地往來,姓古的小子究竟什么來歷?
清風習習,雙手抱臂,迎風而立,細密的睫毛柔順地貼合著,放任額前的發絲騷動著白皙的面頰。
初晨河面上的風夾雜著絲絲涼意,平順呼吸,讓那份清爽滲入體內,異常得讓頭腦清醒。
前日的幕幕重新過于腦海,酒樓與魏浩峰、宇文兄妹相遇,順著暗記找到凝云閣,凝云閣的老板綠竹,五年后偶遇的蕭水何……以及,現在幾人莫名其妙的同行。
回想當日在凝云閣相聚的種種,若是她沒看錯的話,蕭水何對魏浩峰、宇文杰的出現似乎并不感驚訝,甚至可能是早有預見,對兩人也始終是淡淡的,應酬起來有禮有距,游刃有余。
反而是魏、宇兩人到最后在不斷的試探,看得出其結果令他們二人不甚滿意。
腦中突然一閃。倒是說到自己與他們二人的結識,稍稍令蕭水何意外,以及那種若有所思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令她很是在意。
在蕭水何眼里,自己恐怕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個體,像當年一樣的單純的孩子,畢竟她是阮鳴璇僅有的三個弟子之一,行動中總會被打上聞香教的印記。就如同自己看到蕭水何時,第一反應就是棲鳳教是不是又要有什么動作,而不僅僅是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