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蕭水何真正詫異的就應該是聞香教的反應。究竟什么事,值得他猜測聞香教介不介入其中呢?雖然聞香向來低調,但人在江湖有所走動也是平常,不至于如此令他懷疑。看來,的確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衣料摩擦的聲響,緩緩睜開雙眼,乍現出黑白分明的清亮,靜若止水。
“在想蕭水何的事?”與云涼并立船頭,江面上的風又大了些,白衣青影紛轉,卻不動兩人絲毫。莫寒羽直視眼前開闊的江面,臉上也是鮮有的安寧沉思。
“嗯。這次相見,雖然樣子沒變,總覺得沒有以前灑脫了。”也許是風的緣故,眼神有些飄忽。
五年前,在聞香教的第三年,第一次見面。
那時的自己還弱得不堪一擊,在斷月湖瀑布下閉關練功,倏忽間,一抹白影從天而降,或許是因為隔著水簾,水滴在陽光下格外晶瑩,也許是水汽過于迷蒙,只感覺那人的周身都散發著光彩,干凈圣潔,如同仙人一般。
清雅絕倫的臉,淡的不食人間煙火,只一眼,那顆經歷兩世的心忍不住一陣悸動,那種悸動,無關情愛,純粹的驚嘆。他的美并不雌雄莫辯,那種男子的英挺雅致,被演繹得淋漓盡致。臨水獨立,當時的明空之下,亦如雪山之巔的空靈高遠。
就那么屏息凝視著,直到他發現了隱在瀑布之后的自己。穿過水幕,視線相對,那雙眸子,真正捕獲了自己,她感覺到同類的氣息。
默默看著自己從水簾后躍出,停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互相審視打量著。她知道當時的自己遠沒有他來的淡定平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她很想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們真的很相似。
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對話是怎么開始的,記得自己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記住的原因是他的回答……“這里的平靜,能讓人忘記很多事,甚至是自己還是活著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掩飾他臉上的迷茫和苦澀,那種真實的悲傷似乎是從全身溢出的,很恣意,很放任。就是這句話,她的心才接納了他,因為他的真實和放肆的灑脫,那種暢然不是看破紅塵,而是敢于不掩飾的將情感釋放。
她一直堅信,真正的灑脫不應該是無情無欲,因為痛苦而舍棄情欲不過是低級的逃避,敢于接受生活施與的各種各樣的情感,不管是濃烈的還是悲傷的,全心感受,隨心而動,每一段情感都會讓人脫胎換骨,達到身心的契合。
半個多月的時間,自己仍舊在瀑布下練功,蕭水何的時間多半花在站在湖邊發呆上。交談并不多,但卻令她感到愉悅和輕松,不受束縛的隨心所欲地提問回答,令兩人都很盡興。
生平第一次,云涼有了種知己的感覺。
看著明顯陷入回憶的人,莫寒羽沒有催促,看得出云涼對蕭水何是有種親近感的,尤其有時候兩人相對無言,只是淡淡的笑,卻讓人感覺不到尷尬,反而縈繞著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說實話,那種感覺令莫寒羽很不喜歡,像是完全被排擠在兩人之外,雖然他也明白,云涼對蕭水何不是男女之情,但是那種氣氛,讓人嫉妒。
“恐怕關鍵還是在赫連山莊。”云涼悠悠下了個結論。
“確實,臨州是前往赫連山莊的必經之路,這種幾率的巧遇太不自然,蕭水何出現在凝云閣應該也不是偶然,已經讓暗線調查了,不久會有結果的。這么一來,就不難理解,堂堂一教的左使,為什么會跟著我們一道了,他的目的怕也是在赫連山莊。”
有些憂心地望了一眼身邊單薄的身影,輕聲一嘆,“赫連山莊,似乎卷入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啊。”
那是云涼的本家,雖然不想承認,但目前的種種都太可疑,五大世家中除了浩云山莊,其余四家都有了異動,甚至連一向不喜涉世的棲鳳教,蕭水何都親自出山。
現在偏巧不巧地讓他知道他們聞香教也要前往赫連山莊,盡管自己沒有多余的意思,但是除了師父和他們弟子三人,旁人不知曉云涼與赫連山莊的關系,出手救治赫連風清,讓別人看來是不會單純的。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風波嗎?”
微瞇起雙眼,輕輕仰頭,正迎著風向,身后青絲如瀑,放肆地在風中跳躍舞動。
“就怕會演變成一場風暴啊,而赫連山莊正巧處在風暴的中心上。”
風似乎又大了,撩動起身前的衣袖,青影浮動,袖底腕上纏繞的淺褐色若隱若現。
“至關重要的還是找到風暴的源頭,至于其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么可怕的。”修長的手指習慣性的輕撫著韌竹絲的細紋,沉默片刻,“師兄,讓二師姐回來吧。”
聲音很輕,甚至連江風都能將其輕易吹散。
莫寒羽轉頭看著云涼,要開始嗎?
那張白皙的臉上,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淡定。堅定地看著前方,無言地回應。
“好,我知道了。”說完,也轉向前方,原本還平靜的江面,如今在風下波浪不斷,浸氳著他們的船底。
感覺到背后的異樣,云涼轉頭,正迎上身后船艙二樓臨窗處的幾條視線。
“嗨,云溪,吃飯嘍……”
看見云涼回頭看向這方,好動的宇文凌霜夸張地雙手搭成喇叭狀,朝著他們呼喊,笑得一臉開心。在這群人中,對年齡與自己相仿的云涼,宇文凌霜是很有好感的。
比起一向與她不對盤的魏浩峰,冰山老哥,笑得讓她臉紅心跳的莫寒羽,以及仙人般讓人自慚形穢的蕭水何,這個一臉淡然,卻異常溫柔的“少年”更容易虜獲少女的心。
尤其是看著比起常人臉色稍稍蒼白的俊顏,清瘦的身體,更容易激起女人的母性與保護欲。所以,從他們一道搭船上路起,宇文凌霜就對云涼關懷備至,噓寒問暖,完全取代了莫寒羽的位置。
惹得姓莫得暗中排腹,云涼那家伙怎么會用得著你保護?只要她不樂意,無關武功高低,能困得住她的,還沒有幾人。真是,多情自擾之啊……
但又看一眼一路上默同享受的云涼,又有些同情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哎,給出去的東西,到云涼那可從來都是有去無回的。
所以,一路上宇文凌霜就糾結在莫寒羽時而幽怨時而同情的視線里,搞得人家純情小姑娘分外緊張,能避則避。
按照這個速度,明早上岸改走陸路,騎馬的話,后天便可到赫連山莊。
八年未見,不知道那里還是不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卻是她過得最舒心怯意的日子。
那扇黑漆漆的莊門還夠結實吧,藥圃的藥草也該換了好幾茬了,離開之前她親手種的幾株冥穹草有沒有成活呢?通往后山的木門不知道修好沒,記得是跟總管顧向成提過的……
以前跟在她身邊的婢女小容如今也有二十三了,不知道嫁人沒有。顧總管也該見老了,頭發有沒有白,更有高手氣質了吧!
還有,她,現在什么樣子了呢?強勢的?兇悍的?有沒有變溫柔些……受傷了,該收斂些了吧,老是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老是認為自己應該承受一切,倔強的傻瓜!
還記得她送給自己生日禮物那日的場景,雀躍的,炫耀的,感動的,滿足的,真好,一點沒忘呢,呵呵。
為了親手給自己做護身軟甲被扎的慘兮兮的手指,雖然做的很合身,但是,果然是個笨蛋,不知道那個年齡的孩子長得最快嗎?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也能這么笨!
“要叫姐姐,或者大姐,不是喂,可惡的小鬼。”自己才剛醒,腦袋本就暈暈的,毫不客氣給了一個爆栗,那時的自己怎么可能會叫得出這么親密的字眼呢?
“大姐會保護你,會守護山莊,等你長大要好好孝敬我奧,很辛苦的。”疲憊的臉對著自己的時候,卻笑得那么包容輕松……
“想從我手上奪東西,還不夠格!”凌厲的、堅定的、囂張的,真的很酷很有氣勢啊。
真的要見面了,赫連風清,額,大姐!環在胸前的右手輕貼上左側的胸膛,有點快,多久沒有這么劇烈的跳動了,你也很興奮吧。
唇角的微笑還沒成型,眼神一頓,借著涼涼的月光,斜掃了個微小的角度,轉身不動聲色地晃進艙中。
立在船頂拂蕭望月的人神情也是一滯,不復初時的沉靜。冰如月華的鳳目流轉,烏木長蕭翻飛握在手中,負于身后便巋然不動,無風自舞的衣衫顯示他此時的不同尋常。
“咦?終于不賞月了?”見云涼走進艙中,宇文凌霜跳了兩步停到云涼身前,熟稔地拍拍對方的肩膀,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