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京都突降春雪。安寧站在窗前看雪。
張姑姑進來看見關切道“公主,這么冷怎么不關窗呢?”說著便要去關上。
安寧笑著制止她,“無礙,我穿得夠了。”
張姑姑只好把暖爐搬到她旁邊,又塞了一個手爐在她手里。“公主,這都一個多月了,我們是不是……”
安寧回頭看她,疑惑道“姑姑不是不想出宮么?”
張姑姑嘆了口氣,“公主,奴婢老了,自是不想動的,可是公主已嫁入薛家,不宜長居宮闈啊。”
安寧默了默,片刻方道“你看這雪,愈發大了。”
過午,和帝突然過來了。
和帝指著身**女捧著的狐裘道“這披風是純王送過來的,通身都是紅狐貍毛,你看可還喜歡?”
安寧瞧了一眼,笑道“皇姐有心了,皇兄果然好眼光。”
和帝笑著給她披上,“嗯,我家公主果真是個大美人。”
兩人圍爐坐下,和帝飲了口熱茶,“安寧,霍子君也二十好幾了,我準備給他指婚,你心里可有合適的?”
安寧愣了愣,“皇姐,霍子君不是皇親,為何突然給他指婚?”
“他如今已升做三品都尉,是國之棟梁,給他點恩賜是應該的。”
“霍子君的意思呢?”
和帝笑笑,“他能有什么意思,別人家寶貝姑娘給他他還不樂死了。”
安寧垂首不語。
和帝與她又坐了一會方才回去。
安寧趕忙對張姑姑道“找個穩妥的,快宣霍將軍進來。”
霍子君趕緊來的時候安寧正在用晚膳。“怎么這么晚?”
霍子君苦著一張臉,“陛下讓我在西校場練兵,那多遠啊,一接到你的話就趕來了,這不還是晚了,臣還餓著肚子呢。”邊說邊朝飯桌瞟了數眼。
安寧撇了撇嘴,“你坐下一起用吧。”
霍子君推辭,“公主,這恐怕不合禮數吧?”
安寧忍了笑道“哦?那你就站著看我吃吧。”
霍子君慌忙坐下,“不不不,臣知道公主待人最是親厚了。”
旁邊宮女隨即拿上一套餐具。
待兩人吃完了,安寧揮退眾人。
“子君,你也不小了,心里可有中意的姑娘?”
霍子君古怪地打量她,“公主這是……”
“皇姐要給你指婚。”安寧一語道破。
霍子君驚訝道“啊?為何?”
“你說呢,大將軍?依我看吧,你現在若有喜歡的,還是趁圣旨未下趕緊娶了要緊。”
霍子君欲哭無淚,“這……這么短的時間,我上哪兒去找個喜歡的啊?”
安寧噗地一笑,“霍子君你不是有毛病吧?”
霍子君尷尬了,“公主,臣只是忙于政務。”
安寧看他的眼神帶了一絲探究,“我怎么聽說前段時間你招惹了大學士的女兒?”
霍子君臉色突變,“公主,你是不知道啊,蘇大學士那么個溫文爾雅的文官,怎么就生了個小辣椒似的女兒啊?我不過就是不小心碰了她的馬,她竟要剁了我的手!”
安寧笑起來,“有趣,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姑娘十分相像,與你……”安寧上下打量他一眼,“倒也十分相配。”
霍子君不樂意了,“公主,那姑娘太野了,臣不喜歡那樣的。”
“哦?你還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
霍子君自豪地點頭,“臣喜歡聰明點的,溫柔點的,善良點的。”
安寧也點點頭,“嗯,這要求并不過分,只是……”
“只是什么?”
“蘇大學士的女兒一樣也對不上啊。”
霍子君吐血,“公主,臣誠心不喜。”
安寧正了臉色,“那你是希望陛下指個郡王的女兒給你?”
霍子君一愣。
“還是說你打算好了想做郡馬?”
霍子君眉毛擰了起來,“公主,臣絕無此意。”
“那你還不趕緊下聘,那姑娘十六歲,正合適。”
霍子君還欲反駁,安寧一眼瞪過去,他只好哭喪著一張臉道“臣娶還不行嗎?”
霍子君動作很快,第二天就傳來他與蘇盈盈定親的消息。和帝怒了,結果人家連聘禮都下了,她再生氣也沒轍。反而是霍子君,聽說當晚被不明人物襲擊受了重傷,接連幾天都沒來早朝。
雪后初霽,安寧躺在榻上曬太陽,殿里的小宮女三三兩兩散在殿外堆雪人。
不過片刻,幾個憨態可掬的小人兒便堆出來了,幾個宮女在一起指指點點,說說笑笑。
安寧放下書卷,站在一旁的娟兒忙將熱茶遞給她。
安寧飲了一口便放下道“你過去同她們一塊玩吧,我這里不需要伺候。”
“奴婢還是留下來陪陪公主。”
安寧奇道“你不愛和她們一塊玩?”
娟兒搖搖頭,“奴婢在公主身邊伺候,與她們不近。”
安寧了然,隨口問道“多大了?”
“十八了。”
“是么?過兩年也該出宮了,可有什么打算?”
娟兒忽然跪下,“公主,奴婢不愿出宮,請公主恩準奴婢一輩子侍候公主。”
安寧一怔,揮手讓她起來,“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娟兒搖頭,“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公主待人好,奴婢誠心希望跟隨公主一輩子。”
安寧不說話了,檐上雪水滴落,在陽光照耀下,頗有些刺眼,她用書將臉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的書滑落,安寧驚醒過來,身上已蓋了一件裘衣。
她掙著惺忪的眸子,突然發現薛簡不知何時竟站在旁邊。
安寧立時呆住了,一個多月未見他,思念痛心蝕骨,不敢看亦不敢想,很怕一觸碰就瘋了心入了魔。直到此刻看見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凝眉深思的他,溫柔如水的他,云淡風輕的他,每一個他都刻骨銘心洶涌而來。
她轉過臉去,背對他淚浸素顏。
良久,身后沒有一絲動靜,安寧忽然怕他就這樣離開了,她慌忙轉過身體,正對上薛簡的眼睛。
薛簡的眼睛墨潭一般,一眼望不到底。
安寧不自在地移開眼睛,“你怎么來了?”
薛簡沉默了一會,方道“陛下讓我請你過去。”
安寧斂了斂眸,“我知道了。”說完便要站起來,只是躺得太久,腿都麻了,支著刺心地痛。她皺眉,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徑直扶起她。
安寧懵住了,他這是……
薛簡卻不由分說將她扶進去,幫她拿好手爐,又把披風披在她身上,安寧擋住要為她系帶子的手,“我自己來。”
薛簡沒有再動,拿著她的手爐站在一旁,等她系完衣帶,薛簡看了看,隨即蹲下身子要為她穿木屐,安寧嚇了一跳,想要縮回的腳卻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漂亮得像是一件玉雕的藝術品,安寧看得有些呆了。
穿好鞋子,薛簡站起身要扶她。安寧側身躲開,“已經沒事了。”說完她便起身向昭和宮走去,薛簡則一言不發地跟在她后面。
雪后的空氣冷冽清爽,安寧一步一步踏上臺階,眉頭蹙得越來越深,這臺階上何時留了這么多冰渣,宮人都是這樣做事的嗎?還是說……真是想什么來什么,一不留神還是踩滑了,安寧整個身體朝后跌去。如她所料,薛簡在后接住了她,她不動聲色地掙脫,不防腳底再次打滑,這次連薛簡也被帶著一起滑倒。只不過他更像是故意的,安寧倒在他身上,眼里一絲疑惑閃過。
薛簡悶哼一聲,似乎被撞疼了,安寧向后面瞪了一眼,遠遠跟著的宮女們好像才突然反應過來,紛紛往這邊跑。
和帝笑著望向他們,“怎么弄成這樣了?快去把衣服換了。”
安寧看了她一眼,連禮也未告便轉入內室。
和帝轉向薛簡,“你也去吧。”
薛簡這才應是告退。
和帝笑著搖搖頭,“你瞧,這不好了?”
何姑姑也笑道“可不是,連陛下心情也好了。”
待他們重新出來,桌上的膳食也擺好了。和帝招呼他們坐下,方娓娓道“安寧,你在宮里也住了一個多月了,該回去了,今日便隨駙馬回去吧。”
安寧頓了一下,“皇姐,我的腰傷還未好。”
“叮當”一聲,薛簡面前的酒杯傾倒。
和帝瞟了他一眼,對安寧道“各種名貴膏藥都已經送到薛府,有駙馬照顧著,想必還能好得快些。”
安寧難得地紅了臉,咳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一旁布菜的何姑姑笑道“公主知道害羞了。”
安寧更尷尬了,只好埋頭吃飯。
期間便只剩和帝與薛簡一問一答的聲音。
好不容易吃完,安寧借口收拾東西回了宮。
張姑姑迎了出來,“公主,霍將軍等候多時了。”
安寧點頭進去,霍子君一見她就拿袖子抹臉,委屈道“公主……”
安寧鋪開一張白紙打趣道“怎么,被未婚妻欺負了?”
霍子君翻了個白眼,安寧不理他,自顧寫字。
霍子君轉而討好道“公主啊,您說臣能不能悔婚啊?”邊說邊眨著眼看著她。
安寧一陣惡寒,嫌棄地推開他,“你不娶她,那就準備回家種田去。”
霍子君哼哼唧唧叫道“公主哇,臣實在受不了一天被潑八次水,一碗飯吃出數條蟲子,連覺也要分十八次睡的生活了啊……”
好吧,是她低估了那個姑娘,安寧開始佩服起他的忍耐力,“都是她做的?”
霍子君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事事皆她親為。”
安寧嘴角彎起,“子君,你真是幸運。”
霍子君愣了一下便又苦著臉道“公主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安寧悠悠嘆了口氣,“唉,聽說蘇小姑娘最近同丞相的公子走得有些近吶。”
霍子君腳下一個趔趄,“那只狐貍……”
安寧自顧筆下生風,笑得一臉風輕云淡。
霍子君呵呵笑了一陣,自覺沒趣,便行禮道“公主,臣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安寧揮了揮手放他離開。
走到門口,霍子君突然拍了下腦門,轉身跑回去,“對了公主,有應汲的消息了。”
安寧筆鋒一頓,紙上立即出現一個濃黑的墨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