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奈何君生我未生
- 云英嫁
- 蘇睦云
- 2530字
- 2013-09-14 14:58:09
三年了,日月沄沄,一去不回……
多少次畫軸之上輾轉,春閨夢中流連,淚濕紅袖。
沒想到,他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他,竟還是原來的他;而她,已不再是從前心境!
只看一眼,一眼……阿愿暗下決心,腳步卻再難挪移半分,只聽見秦淵冷硬話語:“阿愿,我們回家。”
她別過臉,木然。
驟聽身后一道磁沉之聲高嘯:“云英!云英!”
阿愿身子劇烈一震:云英,云英,已經多久沒人這樣叫過她的名字了?而且,這個人,還是他!
不知該停滯還是轉身,但聽那人急聲呼喝,竟是全無儀態的要路人為之讓道。
“我們走!”秦淵厲聲大作,拉她便走。
她的腦子似被濃稠的漿糊黏住一般,已不能思考,哆嗦的手肘顛得秦淵險些拿捏不住。于是,拽著、拖著,毫不留情。最后,終于扛在肩上。
阿愿不知她已被秦淵扛著轉過了幾條巷陌,但她知道,她離那個魂牽夢縈的人越來越遠!她終于忍不住悲號一聲:“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不準!”
“我在這里!”
兩種聲音同時響起,前者憤激,后者悲惻。
“如……”阿愿熱淚奪眶,欲要掙下秦淵肩膀,卻被他牢牢鎖在懷中。他臂如鐵箍,目中兇光大作,渾似要將對面的俊郎一口吞下去不可。
他瞪視著,卻不妨那臂上遽然一痛。
秦淵狼狽松手,難以置信:為了見她阿叔,她竟然咬他一口!
頹然一笑,跌坐在地,眼風卻掃見一旁相擁的兩人同時發出了喟嘆:“你怎么在這里?”
“怎么瘦了那么多!阿叔找得你好苦!”
苦?!秦淵冷笑。
你失去的是一個好侄女,我失去的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影衛找遍南北,音訊杳杳。而你,你做了什么?
秦淵心灰如死,耳聽得阿愿從獨孤如愿口中問出他到偽魏來的原因,竟是當年被他棄下的阿父和發妻如羅氏在鄴城寓所亡故。【注1】
“如愿……”阿愿緊緊抱住他,她沒有別的辦法來安慰他。難怪他著素服,難怪他會出現在鄴城!如果這是他們相見的代價,她寧可不要!
“我該死……”獨孤如愿哀聲喃喃,緊擁著阿愿,好似這樣便可索回他失去的一切。
當年,孝武帝戰敗,一夜之間,敗軍潰散如沙,只有他,在忠孝兩難之時,選擇了忠,選擇了國。可是,也正因如此,寡情之失似乎成了他無以愈合的傷痕。
“逝者已矣,你不要再想了!”
“我想接回阿羅,哪怕他還恨我。”
“好。”
“你也跟我回去。”
阿愿不語,只眼淚漣漣地望住他。
“你這三年都在干什么呢,為什么這么任性?”獨孤如愿斜斜瞥秦淵一眼,目色復雜,“你知不知道太子他一直在等你。”
“太子?”阿愿霍然推開他,眸光哀涼,“因為太子尋我,所以你要我回。”
獨孤如愿默然垂首,須臾才道:“我也想你回去。”
“你?那么你告訴我,你為何要我回去?”
獨孤如愿不語,阿愿不依不饒扳他肩膀,急道:“我想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如愿還是阿叔?我為什么要逃婚,你真的不知道么?”
她像是一只小獸,在鐵鑄的牢中絕望咆哮,而后卻聽回風將她咆哮的聲音折返耳鬢,落入沉沉欲墜的心谷。
皤色素服,猶不似他面色慘白。他不答,別過臉去。
空氣似被凝凍,只余木樨幽冽,淡撩鼻端,三人齊齊屏息,似在等待什么,又在抗拒什么。
“我,不能愛你。”良久,他終于開口。
“為什么?你為我擋過箭矢……你……”心很痛,可還是想問。
“你太小了……”獨孤如愿低語闔目,眼簾垂下的最后一幕,是她的淚涌如泉:“原來我輸給了時間。”
“阿干,我們走!”云英驀地抽離他懷,奔向秦淵。
“云英。”獨孤如愿睜眸,趨前相攔。
“我不要回去!”
“不要任性!”
“我就任性,怎么了?”無視秦淵目芒灰敗,形若走尸,阿愿“錚”一聲拔出他腰間匕首,橫在脖頸間,恨聲道,“你不要過來!阿叔!”
最后二字,重如千鈞,斬斷一切妄念!
****
教武場上,上繪馴鹿圖騰的大旗被颶風扯開,獵獵招展。
侯景、彭樂、秦淵各持玄鉞、蛇矛、長弓,與獨孤如愿隔桌相誓,眈眈而向。
獨孤如愿當時料不到云英如此決絕,只得讓她先離開。他為阿父與發妻奔喪而來,原是要到高王行館去談判的。他尚有老母與長子獨孤羅在偽魏手中,無論如何他都得把他們帶回身邊!
鄴城寓所里住的皆是戰中俘虜,苦悶悒郁的生活使得他們都樂于看笑話——大名鼎鼎的忠義之士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趕出去,說他沒有這樣的阿父。他們不知道,因為擔心獨孤如愿這一去不歸,他甚至發了毒誓才說服了國主和宇文泰準他前來奔喪。
高歡慕他帥才之能,獨孤如愿卻只愿一家團圓,談判并不成功。鮮卑人尚武,最終的談判結果是獨孤如愿與魏國武士在校場比武,他只消贏得二場,便可迎回家小。
“若是我大魏贏了,獨孤將軍又當如何?”高歡笑睨,曼聲而問。
其實,這時的獨孤如愿已被國主元寶炬加授為太子太保,而這將軍一職還是他在昔年魏國一統時所受之封。他并不深究這個中深意,只長揖道:“若是輸了,殺剮存留,無有怨言。不過……如愿斷難叛國,請高王成全。”
高歡聞言,雙目淬寒,凜凜逼人,與獨孤如愿坦蕩眸光對視一刻,終究還是斂了冷鋒,頷首許之。
大將侯景、彭樂與獨孤如愿曾在沙場交鋒,卻從未單打獨斗,此際自是心癢難撓,皆欲先賽,唯恐自己上場遲了,即便是勝亦勝之不武。
二人將目光投向丞相高歡,高歡笑而不語;二人又看向秦淵,卻見他謙然一笑,說是他最后上場。
秦淵此時已在高洋門下,又是最擅弓弩的,在高歡看來,原就應上場制敵,更何況他還主動請纓呢?
高歡眼見秦淵遜讓,倒極是意外。
獨孤如愿見侯、彭相爭,笑道:“在四年前的沙苑之戰中,彭樂將軍曾不幸受傷,卻將腸子按回到腹中掄槍再戰。如愿委實佩服!不如先請彭將軍移步切磋!”
彭樂鼓了肚子撣著蛇矛上的塵灰,傲然出場,秦淵暗暗冷哂,眸光卻轉向身側持弓扈從——一個是阿烈,一個是阿愿……或者說,是云英。
他前日被她咬了一口,很是生氣,她也訕訕的不肯多說話,只躲在房里啜泣。可當她聽說獨孤如愿將與偽魏將士連賽三場,事涉生死,當即便央他帶她同來。
“你要我輸,還是贏?”他答應她的時候,抿唇輕笑。
“我希望他帶回自己的兒子。”
“我也希望他走得遠遠的。不過,我從不認輸,這可怎么辦好?”
她的目中滿是祈求,磕磕巴巴說道:“阿干那日說過的話,我……我……我愿意……”
他怔了一怔,方才明白她所指,空悵輕嘆:“我元……我秦淵豈
是這等小人。”頓一頓,定定望住她:“我從不認輸,但是為了你,我可以輸。”
刺、挑、戮、斬之間,蛇矛激戰死纏彼此,靈舌吐信,耀目寒光應聲迸出,罩住二人騰挪身形,輸贏難辨,看得人膽戰心驚。
【注1】獨孤郎父妻亡故時間與正史所載有別,為情節設置而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