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英雄猶應榮汗青【本卷完結】
- 云英嫁
- 蘇睦云
- 2466字
- 2013-09-15 07:10:15
阿愿拳頭緊攥,終聽得“鏗”的一聲,一柄蛇矛應聲而斷,彭樂怔在原地,半日才回過神來,臉色一霎有如醬紫的棗。原來,先前獨孤如愿只使了六分的力,他雖有懷疑卻因著對方先前的一番吹捧而心浮氣躁,便也麻痹般信了,卻不妨他陡然使了十分力道,劈奪了屬于他的所有志得意滿。
阿愿見此狀,心頭一松,正輕拍胸口,不巧碰上秦淵笑眼。她不由愧然轉首,仔細凝視下一場酣戰。
一場絕殺,誰都不遺余力。阿愿看了一會兒,便覺不妙。與彭樂不同的是,侯景的玄鉞呼呼生風,掄、劈、砍、扎,無所不用其極,那狠戾殺招招招都對準獨孤如愿的右肩。
右肩!他曾為她擋過毒箭!
“右肩!小心!”阿愿忍不住高呼。
撩、掛、削、掃,洶洶摧戕太烈,一鉞削過右肩,殷紅鮮血汩汩流瀉,獨孤如愿矮身逃開下一削,翻過臺柱,以矛為杖,撐起頎長身軀。
獨孤如愿正要說話,卻覺那玄鉞旋飛,渾似鐵輪圓轉,徑向那賽臺下首削去。腦里回想起先前那一聲疾呼,他只覺眼中一黑,似罹天地崩坼!
侯景狡黠毒辣,這定是沖著出聲之人而去的!
獨孤如愿猝然回身,但見秦淵摟住云英,滾地側出,這勁道只削傷了秦淵左臂。侯景對上獨孤如愿怒目,卻聲若巨雷:“老子打仗比武,從沒人敢在一旁呼喝!活膩味了!”
秦淵眼睛一瞇,緩緩道:“這是我阿妹。”
“阿妹又怎樣?老子不認得!”
高澄皺眉,卻摩著指甲蓋兒,慢悠悠道:“貴客在此,侯將軍這是擺臉色給誰看啊?”聲音很柔,卻不怒自威。想起高澄素日手段,侯景不寒而栗,忙一欠身,退下場去。
秦淵被阿愿攙著,上了繃帶,笑稱自己與獨孤郎正好都負了傷,如此賽箭,恰是公平。阿愿聞言,心內凄傷,方才秦淵護著她從那玄鉞之下逃生時,她聽得他在耳畔低語:“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急速顛翻中,神識全然蕪散,她只知自己在那一瞬,淚濕兩頰。
獨孤如愿見她呆呆看著秦淵,不便喚她,也不作聲,只端坐著由扈從上藥。
二人稍息片刻,各自挾弓上場。
規則很簡單,五丈開外設靶,每人各賦十支大習箭。紅心中者多為勝。
秦淵有意相讓,獨孤如愿勢必索回家小,在阿愿看來,這場比賽應無懸念。
最后一箭,秦淵持弓的左臂微微戰栗,右臂發力雖不失準狠,這一箭,終究還是差了寸許。獨孤如愿以十發十中對秦淵十發九中,終是險勝。
高歡倒是爽快,當即笑說歸還獨孤如愿家小。高澄媚眼輕乜,睇向侯景:“侯將軍,麻煩你陪獨孤將軍走一趟吧。”
侯景自是不樂意,無奈所有同僚的冷峭眼風無一不是蘊著詰責,他暗自吞下這口氣,領命而去。
阿愿在獨孤如愿眼中看到了久違笑意,但在他轉眸凝注自己的時候,卻若被神鬼驅策,不自禁抓住了秦淵的胳臂。秦淵敏銳攫住獨孤如愿眼底波涌,索性將那胳臂一滑,徑握住阿愿的手,對他曖曖一笑。阿愿面色緋紅,秦淵卻緊攥不放,直到獨孤如愿的身影遠去,沒入場外蔥蘢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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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愿回到繪聲館,便得知凝歡留書請辭的消息。她不知因由,卻更為悒郁,這幾日都窩在館中不出,沒想到,在三日后,竟意外見到了獨孤如愿的身影。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藏身于繪聲館的,卻只能在屏退師父郃遜后,強笑道:“阿叔這時不是應該回國了么?”
只聽得他凄然一笑:“不愿回家的孩子,我能有什么辦法。”
阿愿心里一沉,這才注意到他形容憔悴,俊眸暗垂,毫無神采。
“阿羅他……”阿愿不自禁上前一步,惻然望他。
“云英,跟我回去吧。”
“云英,她已經死了。阿叔既然尋到這里,料應知道,我現在叫做‘阿愿’。”
“是,阿愿……為什么叫做阿愿?”獨孤如愿切切眸光洞徹冰雪,罩著她無所遁形的狼狽。
“沒什么意思。”她唯有執拗,連連退步。
“回去吧,”他攫住她肩,幾乎是懇求,“你不要讓阿叔一無所有。”
“阿叔貴為太子太保,子女蒙蔭,怎么能算是一無所有?”阿愿冷謔。
他如受雷亟,頹頹欲墜,倉惶間撐住案幾大口喘息,再無昔日灑然風姿,磁沉聲音幾近枯啞:“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
縱然心如齏粉碾碎,阿愿仍截然道:“是!”
“我以為你懂我。”獨孤如愿澀然一笑,踉蹌拂袖,卻終在離開之前,遽然止步,回身癡望,語聲低曼:“跟我回去吧。”
“阿叔先前也說了,不愿回家的孩子,你沒有辦法。”
“何苦負氣呢?在這里靠伺候人賺錢,你阿父阿母該如何心疼?”
“與你無關,你只是我的阿叔。”
“如果我不是呢?”他忿然盯住她,瞳光灼灼,似有芒刺攢射而出。
“是!永遠都是!”阿愿避不開這煎灼之痛,更不妨他疾步奔回,將她深鎖入懷。木樨清氣芳洌如昔,襲掠的吻在她額上、頰上盛放,恣肆若狂……曾是夢中所念,紅綃剪就玉釧光,兩相旖旎……沉醉、沉湎、沉淪,她闔目,難以自遏……然而,那緊促氣息抵上喉頭,迫她深窒,愈發催醒那潛藏最深的理智。
“不要。”在那冰冽的唇即將逼近她唇際時,她斷喝一聲,搡他一把。獨孤如愿猝然后退,殘喘不息,良久才道:“我想帶你回去,我會向你阿父提……”
“提親?”阿愿淺哂,繼而失笑,“太子呢?”
“在太子生母死后不久,皇后因難產而死,柔然懷疑此乃太子所為。我大魏與柔然業已斷交,太子不知所蹤,我也很著急。”他淡淡敘著舊事,轉而卻如釋重負般輕嘆,“不過,這樣也好,封你為太子妃一事,或可作罷。”
“阿叔,你始終放不開。”他一口一個“大魏”“太子”,阿愿心內凄愴,連連搖頭,“先國后家,先人后己。這才是你。如果我愛你,我會成全你!你,當為英雄,流芳百世,光照汗青!”
“云英……”
“我叫‘阿愿’,就當是我最后一點念想。阿叔,如果你有那么一點點喜歡我,請你也成全我。現在的我,只想要自由。”言訖,阿愿累極,靜靜趴在案頭,以示送客。
她好似被裹纏在一塊巨石上,極重極沉的墜力將她拖拽,直至沒入幽謐淵藪。青荇參差、魚蝦往來翕忽,很靜,很靜……
她不想醒來,不想……
一旋暈黃微光脈脈如縷,她終被背上微重的手勢驚醒。
“阿干回來了?”她眼風慵然一掃,轉成眼角悲憾:他,終究還是走了!
“你發燒了。”秦淵伸手撫她額頭。
“沒事。你的事,怎么樣了?”
“高澄請我到他門下為賓。”他扼要交代。
“阿干,帶我一起去吧。”
他以為她是燒得糊涂了,撫她額頭,皺眉道:“很危險。”
阿愿搖頭,眸底碎光里糅了萬千癡惘而決然的情愫:“我不怕!”
沉吟一瞬,秦淵終究點一點頭,抿唇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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