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著自己已經亂成一團麻的情緒，劉小娣故作鎮定地一甩衣袖，大步走到門外。史進“哎喲哎喲”的呻（吟）聲，仍然不絕于耳。

劉小娣不免有些擔心。她曾經教過所有的女學生這招防身術，同樣的動作她向她們演示過不下三百遍。她堅信自己方才的力度，絕對不會給史進帶來真正的傷害。然而，聽到他痛苦的聲音，劉小娣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心里居然有一絲懊悔……或者說……心疼……

莫非自己已經對史進……

不！可！能！

她邊走邊想，才走了兩步，就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她揉著自己的腦袋，連忙道歉，一抬頭，便看到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岳寒蟬，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伸手扶住劉小娣，略帶諂媚地問道：“當家的，你沒事吧？”

當家的？劉小娣略帶反感地皺了皺眉。史進還沒點頭放人，這岳寒蟬倒是很機靈，知道他遲早要歸劉小娣管，居然這么快就喊自己當家的了……這未免有點太機靈了吧？！

待人不忠，誰人敢用？

劉小娣郁悶地想道：怪不得神機軍師要自己小心這個人，此人確實可疑。這么想著，劉小娣就忍不住多看了對方幾眼。只見他的靴子干凈得幾乎一塵不染，身上的黑色短打看似普通……

劉小娣裝作頭疼，趔趄了一下，撞進岳寒蟬的懷里。又假裝為了維持平衡，用手去抓對方的衣袖。衣袖的質地滑膩而輕薄，竟然是上好的絲綢！

“當家的，你究竟怎么啦？若是身體不適，不妨讓小的帶你去華陰縣，找最好的郎中，給你開藥！”

劉小娣聞言，心中又是一驚。整個華陰縣轄區，沒有任何人的醫術能夠比得過少華山上的軍師朱武。這個岳寒蟬，第一反應不是去找朱武，而是去華陰縣城，這就說明……劉小娣仍然裝作頭疼的模樣，與岳寒蟬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原本打算說：不要緊的，我找軍師開副藥便好。但是轉念一想，這樣一說，便無異于提醒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他的馬腳了。于是劉小娣微微一笑，仍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沖岳寒蟬露出一個親近的笑容。

“小知了，你不必擔心。我會頭暈，完全是因為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吃點東西，祭一祭五臟將軍呢！我這就下山，大吃一頓！你放心吧！”

“小的送當家的！”岳寒蟬微微頷首，單手前伸，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他的動作里，帶著一種與這個山寨格格不入的紳士風度。劉小娣眸光一亮，依然沒有戳破。她雙手握拳，淡定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只有不露聲色，才能不打草驚蛇。

岳寒蟬將她送到山下，便自行離去了。劉小娣奔進廚房，找武大郎討些吃食，來填填咕咕直叫的肚子。熟料武大郎并不在廚房里，跑堂的小廝告訴劉小娣，他在她房里等她。

劉小娣隨意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疑惑地朝自己房間走去。自從白老爹去世，她和武大郎的關系就一直很緊張，仿佛無論自己說什么，都能輕而易舉地將武大郎激怒……而她至今，都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推開房門，武大郎的背影便進入眼簾。他背對著她立在窗邊，雙手背在身后，俯視著后院里綠油油的小菜園。

劉小娣不禁感慨。武大郎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武大郎了。現在的武大郎，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著自信，就連這個背影，也充滿了客棧老板的氣勢。待她這么好的武大哥，不久之后就要娶妻生子，為人夫為人父了……劉小娣的心底，泛起一絲不舍。回憶起剛到這個世界的種種，劉小娣的眼眶忍不住濕潤了。

“武大哥，你來了？”劉小娣擦掉眼角的水珠，給武大郎倒了一杯熱茶。茶桌上放著一只圓形的盒子，武大郎將盒子一層一層地打開，里面是仍然冒著熱氣的菜肴，和做工精致的炊餅。

“快吃吧。”武大郎將筷子遞到她手里，柔聲說道，“別餓壞了身子。”

劉小娣的眼中，立刻被一層水霧覆蓋。她是鐵錚錚的女漢子，從來不怕與人廝殺，生死也總是置之度外。但是她最最承受不了武大郎的關心與溫柔。這種被呵護的感覺，是她從來不曾體會過的。這感覺總令她鼻頭發酸。

武大郎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劉小娣嘗了一口，心中的酸澀感立刻蕩然無存。她一邊大呼“好吃”，一邊風卷殘云。沒一會兒，盤子就見了底。劉小娣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武大郎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吃完。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他當時覺得她的舉止粗魯，像個野丫頭。然而現在，卻覺得她毫不做作，又很可愛。

劉小娣吃完，覺察到武大郎的視線，便也轉頭看著武大郎。兩個人的視線相撞，又尷尬地逃開。

武大郎被她發現了自己的注視，不禁臉紅。他將盤碟重新收入盒中，然后從袖籠里，拿出一張已經泛黃的紙，對劉小娣說道：“這是這間客棧的地契，你拿著吧。”

“嗯？武大哥，你給我這個干嘛？這間客棧是你的，我無權……”劉小娣接過地契，邊看邊說。當她看到地契上標明的面積之后，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武大郎微笑著看著她，柔聲說道：“嗯。除了這間客棧，少華山腳下的這一大片地，都在地契的范圍內。你的鏢局，不愁沒有地方了……開始動工吧！”

劉小娣驚喜萬分。這可是她最發愁的地方！沒想到這么輕易就解決了！她開心地擁抱了武大郎，真誠地說道：“武大哥，謝謝你！”

武大郎身子一僵，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慢慢地抬起自己的雙臂，打算也給劉小娣一個擁抱。但是他很緊張，他從來沒有這樣過……他的雙手慢慢移動，眼看就要落在劉小娣的背上。

卻被劉小娣忽然推開。

武大郎的雙手頹然地垂下，眼里劃過濃濃的失望。

“武大哥，你居然識字了？什么時候的事？”劉小娣的眼中，盛滿了驚喜，“而且……你好像長高了一些，對不對？這不應該啊……難道是我的錯覺？”

武大郎的眼中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驕傲。他不能只眼睜睜地看著她進步，而自己仍停留在以前的狀態。否則的話……

她什么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的心意？

武大郎的腰桿兒，從未像今天這樣，挺得如此之直。他故作輕松地拍了拍劉小娣的胳膊，說道：“快去辦你的事兒吧！武大哥也要去忙了。”

說完，武大郎便拎著食盒，轉身離去了。

“噢耶！”從房里傳出劉小娣開心的歡呼聲。武大郎在窗外聽到了，臉上的笑容更甚。他將自己方才觸碰過劉小娣胳膊的那只手，放在鼻下聞了聞。清新的皂角味，夾雜著劉小娣淡淡的體香……

第二日清晨，十名身著短打的男子，早早地就戰成兩排，在劉小娣的門外安靜地候著。劉小娣洗漱完畢，剛一拉開門，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她心中一驚，立刻將拳頭緊握，低聲喝道：“你們是什么人？！”

“在下張陽！”

“在下守耀！”

為首的兩人向劉小娣抱拳說道。他們身后的人，也同時抱拳。手臂的集體移動，帶起了小小的風。由此可見，他們都是練過的。

“在下劉小娣！”劉小娣也以相同的禮數，報了報自己的姓名，“你們這是……”

“當家的，是寨主派我們來的。從今往后，我們弟兄十人，就跟著當家的混飯吃了！”說話的，是為首兩名男子中的一位。他身著一襲暗紅色短打，眉宇間流露著堅毅的氣度。

他身側的另一名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劉小娣手中：“當家的，這是軍師給你的書信。”說話的人，一身深褐色的短打，五官正義凜然。

這兩個人，一看即知不是自愿做山賊的。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們一定不會落草為寇，反而會是響當當的英雄豪杰。

劉小娣展開書信，略略地瀏覽了一通。朱武在信中說道：史進召集所有的弟兄，讓不再愿意做山賊的，站出來。這十個人里面，張陽和守耀，曾是史進的帶來的親信，他們身手了得，為人正直，最值得相信。他們家中仍有八十歲的老母，若是繼續做山賊，便無法為老人盡孝。因此，史進將這十個人，送給劉小娣，希望她不要辜負這些弟兄，對她的期望。

劉小娣將書信收進袖籠，對二人說道：“張陽？”

“在！”暗紅色短打的男子抱拳道。

“守耀？”

“在！”深褐色短打的男子抱拳回應。

“你們和你們身后的弟兄，都聽好嘍！跟著我劉小娣，有肉吃！有酒喝！有媳婦兒給你們暖床生娃娃！”劉小娣意氣風發。

“當家的，我們信你！”張陽與守耀同時說道。那剩余的八名男子，也異口同聲地重復著。一時間，這句話響徹了客棧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