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小同志，還記得我嗎？”

周政委用的確實就是這樣簡單直白的開場白。

我急忙點點頭。

我心說我不記得誰也不能不記得您吶，要是我現在還能說話可不敢不跟您打招呼啊，不記得您不相當于找死一樣嗎。

想到這我趕忙補了個軍禮。

他示意我不用了，說：“不用了，不能說話了就好好養養，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暈，我有點蒙啊，什么事啊？勞駕這么個首長來跟我傳達，難不成我王杰是要升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您說的是什么事啊？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反正我是眨了，而且眨的飛快，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我和這年過半百的老首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交呢。

他笑了笑：“王杰同志，知道為什么你們被挑選進特訓隊么？”

我搖搖頭。

他站起身，用手捋了下衣服，看著窗外，說：“因為，你們，都是孬兵！”

孬兵！？

我懵了。

我是該問為什么呢？

還是該問憑什么呢？

還是那你們還抽一堆孬兵干什么呢？！

我都想說，可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咬了咬牙，有點生氣，其實不管是你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誰說你孬說你熊你肯定也都不愛聽吧？雖然我覺得自己性格不是特別鳥特別不好管教，但我覺得這侮辱到我人格了，我必須得生氣了。

我的業務根本不差，努努力我還是前幾名的選手。老陳更不用說了，優秀的女千手。許可也算個優秀的報務員，小唐山業務倒是一般不過人品還是不錯的，馬洪天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特別能舍己為人！怎么說我們都是快接近十佳青年的標準了憑什么說我們是孬兵！憑什么啊？

我一賭氣，去你妹的政委不政委！走你！

最大的蔑視就是無言。

現在我這個情況正好應了。

周政委嘆了口氣，“知道為什么把你們集結到一起嗎？”

我心說，煩不煩，因為我們是孬兵！我可沒心情聽的狗屁理論，我不管你是誰，你就********，你說我孬，我照樣不搭理你。

“因為你們都是可塑之才！”

可塑之才？我轉過臉看他一眼，可塑之才原來是孬兵的意思啊？嘿，真新鮮。

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然后閉上眼睛，說：“你們這些人里，有的人就是天生的王侯將相之才，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挖掘出來，國家就少了一名良將啊！”

說句不好聽的。

周政委說這話的神情在我看來就像一個算命的瞎子在自言自語。

可能也不是。

這還有我一個啞巴。

好了，這個故事就叫做瞎子與啞巴的對話。

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里小朋友們明天見。

凈扯沒用的了，呵呵，你們也能想象的到我當時聽他這些理論有多么不耐煩了。

其實我完全聽不懂他講這些話的含義和用意。

不過他也真樂得跟我解釋，人就是有那種心理，就是喜歡跟愛傾聽自己說話的人交流。

簡單來講，就是自己是個話癆對方是個啞巴。

這個啞巴要做的呢，是留意他人的感受而是喋喋不休的說教或者是影響別人的傾訴。

比如說他說到：“你們這些人里，有的人就是天生的王侯將相之才，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挖掘出來，國家就少了一名良將啊！”

如果我不是啞巴，那我我說的就可能是以下這些：

比如建議：政委，我覺得你應該這么想…

或者反駁：如果你們不這么做！我們也不會這么痛苦！

再者安慰：這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已經盡最大努力了政委。

或者回憶：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參加奧賽班…來的學生都是尖子…

或者否定：高興一點政委，不要這么難過，反正訓練都已經到這一步了。

或者詢問：這特訓小組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興許辯解：我可不是孬兵！更不是什么良將！

也許糾正：這就是命！你們就算不這么做，該當官的也照樣當官！該退伍的也照樣退伍了！

不管我說的是上面的任何一句。

只要我說了，周政委就不會再跟我繼續說下面的任何一句話。

（九十九）

“王杰同志，你知道為什么三連是最好的報務連嗎？”

我搖搖頭。

我搖頭不光代表我不知道，還代表我覺得三連根本談不上是個優秀的連隊，更別說是‘最好的’報務連。

不過我挺期待著他的下文。

他看我了一眼，“因為我就是從三連走出來的！”周政委表情自豪的說。

我心說，我真以為是要給我講多大的事跡呢，什么三連屢立奇功，不管是軍事上政治上都給各個基層連隊起了標榜和帶頭作用之類的。臭美什么啊，就因為你是三連出去的，三連就變成最好的報務連了？這明顯的屎殼郎帶面具－－－臭不要臉么！

我真心承認我想的難聽了點，誰讓你剛才說我孬來著，我這不是打擊報復，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以個人為中心的官僚主義啊。

現在中國人不少都是這樣的，自己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一個人的地位提高了，就覺得自己比別人都強，比別人都厲害啊，有點什么成績就全往自己兜里揣。

他繼續說。

“報務，一直都是部隊里不可或缺的技術性專業，革命時候，單拿出一個報務員那就是一個活電臺！拿出來個頂個都是精兵！可是現在呢，咱們報務連的戰士卻覺得自己不能上戰場，不能真正拿武器拿槍不能打仗就感到特失望特沮喪，覺得白當了一回兵！”他嘆了口氣，“當年我從報務連考上軍校的那一刻我就想，等我回來了，我真正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要申請營造那么個條件，讓咱們報務精兵發揚光大！讓你們！”他指著我。

“你們！這些覺得自己不行，覺得自己沒有實力、沒有勇氣、沒有戰斗力的兵知道知道！你們身為一名報務兵！你們不比特種兵差！”

“這里面的男兵，”他用食指指著窗外，“覺得自己上不了前線去不了野戰沒當成特種兵就罵這個報務專業狗屁不是！放屁！其實他們自己才狗屁不是！你們知道什么是最優秀的報務員嗎？！最優秀的報務員在戰場上就殺敵人的刺刀！就是打敵人的子彈！你們就是部隊的核心！你們的每一字一碼都決定著部隊的生死！你們這幫鳥兵還覺得學了報務像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一樣！你們都是棒槌！”

我看著他得眼睛里閃著淚花，我不知道這個特訓小組是不是他畢生的心血，但我知道報務，對周政委來講，是畢生的光榮！

我低下頭。

我錯了，我在心里為我剛才的所有齷齪的想法感到愧疚和無地自容。

“每一年，我看到我的特訓隊里又來了這么多新面孔的時候你知道我的心情嗎？不是那種開心的，振奮的，而是失望！失望你知道嗎？”他得眼神鎮壓著我，“失望！有這么多人身在這個明明可以令自己驕傲讓國家都驕傲的角色里卻這么氣餒這么得過且過的活著！沒有想過要為你們的連隊！甚至你們的國家做出一丁點的成績！你知道我看到你們我有多失望嗎？！”

我的嘴唇有點哆嗦了，我咬住下嘴唇克制著自己希望能保持冷靜。

我不僅僅是被震撼了，還有的，是對一個老首長敬仰和崇拜。

還有對自己良心的譴責。

我埋下了頭。

我沒想到一個老首長會俯下身子跟我講這么多。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銳的小斧頭錘進你的心房里，是那么的悲愴和激昂，他挑起你的斗志卻壓住了你想要盛氣凌人的氣勢，這種強大的氣場，足以震懾了渺小的我。

當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渺小的個體的時候，你想想你的國家，想想你的戰友，想想國旗上的鮮血，想想老一輩首長的努力和心血，你就懂了。

我心甘情愿我現在是個啞巴，也心甘情愿我現在不會說話，因為如果他現在真的要我說些什么，我必將啞口無言。

（一百）

然后是。

漫長漫長的等待，和漫長漫長的空白。

我打不破這死一般的沉默。

我無能為力。

末了。

周政委拿出一個檔案袋。

遞給我：“自己看看，要么離開，要么留下。”

我看著他，我不敢接。

“你是個講情義的孩子！如果有天，我和你并肩作戰，我會心甘情愿為你擋子彈！”

我流著眼淚，接過寫著那個檔案袋。

上面寫著：

特訓小組（報務二組）

－－－－－－王杰

時過境遷，但這幾個字，在我心里，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