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長媽賢惠媳婦，做事麻利，很快飯菜已好，可是張村長還沒有回來，于是弓長兩個又去喊他，前面路口拐過就是，一進門，兩人在懸垂下來的燈泡前激戰正酣，德叔悠然自在，張村長正握棋長考，看樣子又早早陷入了困境，弓長道：德叔好，又自廢武功呢？爸，媽喊你回家吃飯呢。德叔笑道：弓長回來啦？在學校還好呢？我怎么自廢武功了？弓長道：跟高手下棋會長棋藝，反之則會傷棋藝的，你跟我爸下，明擺著吃虧。德叔笑道：沒事，我只拿一成的功力出來切磋的，傷也傷不到哪去。張村長看兒子道：回家收收拾你，不說不回回來的嗎？弓長道：學校無聊，臨時決定的，別下了，回家吃飯吧，奶奶等著呢。一聽老娘候著，張村長立即移凳子道：那回去，小德子，今天饒饒了你，下次絕不不放過。德叔笑道：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呢，快走吧。大煉不能在兒子面前丟了威風，出門了還道：看他得得意，今天運氣不好，昨天還贏了他三三盤，牽牽你在旁邊看看的，你說是不？老牽不解風情道：煉伯伯，昨天我在學校還沒回來呢。全然不管一會要吃人家嘴軟。大煉信口胡謅道：哦，那不不是你，是是賣豆腐家三胖，我還說三三胖在，我就贏三三盤的。弓長笑道：明天就讓牽牽看你下，那你還得贏一千盤啊？別拿自己短處比別人長處，還不饒人家，人家要你饒嗎？大煉道：說好不讓我贏贏一盤就不讓他睡覺的，現在我一盤不不贏就走了，他有覺可睡了，可不是饒饒了他？

奶奶擦過桌子，弓長媽將菜都端了上來，滿滿一桌，當然桌子也不大，是鮮菇燉雞一只，紅燒鯽魚兩條，此外尖椒炒蛋醬爆白干等弓長喜歡吃的家常菜都沒落下，老牽和弓長一條凳坐了，大家舉箸開吃，大煉給自己倒了杯謝師宴上剩下的白酒，看一眼弓長道：你要不？弓長搖頭，老牽倒得寸進尺道：我來一點。將來時說的不胡吃亂喝忘的一干二凈。奶奶伸筷子攔他兒子道：小孩子不給喝酒，你又逗他們。大煉笑道：不給你喝，你老爹有獵獵槍的，一會來跟我算算帳可不得了，酒酒后出事，傳出去人家要要以為醉駕了，我可沒車。老牽他爸有支土獵槍，閑來無事了愿意上山里打打兔子野雞之類，有時光景不好了也打麻雀充數，人生一樂。奶奶尋出雞腿，給倆孩子夾過去，大煉抿口酒，笑道：這孩子吃了我我家多少雞腿，以后我老了記記得還我幾只。奶奶笑他道：還你個半禿頭，這孩子還不跟自家的一樣，弓長又沒個弟妹，他也沒哥哥姐姐，從小一起玩大，就是一家兄弟了。老牽夾起雞腿大咬一口，見自己沒有如計劃的拿到兩只，貪心道：這雞要跟蜈蚣一樣就好了。弓長媽道：像蜈蚣干嘛？老牽垂涎道；腿多啊。

酣吃正半，老牽媽循聲尋了過來，進門就道：又跑人家這來吃飯了，多大了，還要不要皮了？弓長回來了？老牽毫不理會道：這不長哥回來了嘛，煉伯伯喊我過來陪客的。老牽媽道：就你一個外人還陪客？弓長媽搬個凳子過來道：哎呀小孩過來吃個飯有什么？他再吃能吃多少？要不你們也省得做了，和牽牽他爸也一起過來吃得了。老牽媽道：做好了，過來喊他的。奶奶也道：吃一半還回去做什么？哪都一樣。老牽插話道：我在這都吃飽了，等一下陪完客就回去。奶奶忍不住笑道：這孩子，我們一家人陪你呢，慢慢吃。又問老牽媽道：他爸今天又去打獵了呢？我聽到槍響。答道：去了，昨天也去了，今天什么都沒打到，昨天打了只野兔，四斤多，腌了一天剛好晚上紅燒了就過來喊他吃飯的，待會給你們拿些來。弓長一家都道不必不必，老牽就道：媽，我跟你回家吃飯去。奶奶大笑道：你剛不說吃飽了不回去嗎？老牽毫無愧色道：兩只腿的雞吃飽了，四只腿的兔子沒有吃飽。老牽媽道：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點沒正經。老牽一本正經道：你不說女像爸兒像媽嗎？眾笑，奶奶道：這小家伙伶牙俐齒的，長大了會騙女孩子，你要比我家弓長他媽媽先當奶奶了。弓長爸也打趣道：這孩子要要趕弓長前頭結婚了，我給你們主主持婚禮。弓長媽道：你可別去，就你這磕磕絆絆的舌頭，到時人家一席酒都吃完了，你一席話還沒說完。老牽人來瘋道：就要煉伯伯去，沒事，他沒說完話，我不上酒的，不怕。大煉道：看看著沒？誰要不聽完就就跑，讓他虧本去，反正禮金收收了。老牽更進一步道：嗯，煉伯伯到時你盡量多說一點，說的越長越好，讓他們等不及不耐煩都跑了我就省得上酒了，都留下來咱倆喝。喜得大煉趕緊倒一杯自己的酒遞過去：先講斷，后后不亂。奶奶一把接過，終極審判道：一對活寶。

正說笑呢，就見老牽爸端了那桿油黑光亮的獵槍也進來，悠悠道：都舉起手來。自己手就桌上盤子里揀塊雞塞嘴里，接著道：等我全吃完了再放下來。老牽爸也是他們村里數得著的人物，好交朋友，他念書念到高中，因早戀被學校開除，從此與學校和那不知是誰的女孩兩無往來，他記得學到過一句古話是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下書沒得讀，女孩也沒得交往，等于雙重失戀，真真一刀兩絕，好在他當時年少風發，沒太在乎，走南闖北了幾年之后回到鎮上開了家地板店，有生意了就送貨上門，也幫人裝修什么的，現任老婆就是送地板到主顧家去，然后看上人家女兒一拍即成的，人家一看買幾箱地板竟然還賠了女兒，一氣之下那批貨沒有付錢，造就了他做生意以來最大的一筆壞賬，到現在了每次年初二去岳丈家拜年，老牽他爸還在酒桌上借酒壯膽舊事重提道：爸，那筆錢？咱們親戚是親戚，但親兄弟明算賬——他岳丈恨不能一記老拳打過去，每到這時，就拿起酒杯喝一口，然后起身往床上一攤道：我喝多了，你們慢慢吃，女婿，替我好好招呼大家，啊。一醉就到第二年的同一天，接著醉。他老說在飛機上相遇的愛情叫空中戀情，自己這因地板結緣的就該叫地下戀情了，當然地下戀情戀到現在也早曝光了，老牽都這么大了。他因為生意緣故，經常這鄉那鎮的跑，認識了一個有著打獵愛好的人，看人家滿院的鳥毛兔皮，廚房四季飄香，就想起在學校時看過的《獵人筆記》，自己書沒得念，筆記是寫不成了，但能當個獵人也不錯，就常跑去跟著一起上山，學習了幾個月后央人家幫忙買了枝**，從此自立門戶，開始了持續十年之久的槍林彈雨生涯，因為有時下雨天也會上林子里去，十年對于一個獵人來說不是一個多么值得炫耀的時間跨度，好獵人該一生戎馬的，放棄的原因是有一次獵槍失事，火藥炸傷了他的手，這于老牽他們家來說當然是不幸，但卻是當年遠近動物界的頭等盛事，再也不用挨槍子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再也不用藏頭露尾了，讓火藥炸的更猛烈些吧，于是動物們瘋狂慶祝，莊稼被毀壞了不少。

他姓徐，自然人稱徐老板，別看現在與老牽媽兩情相悅得羨煞旁人，沒認識她之前也是有過幾段鮮為人知的戀愛史的，導致被學校開除的那位算得他的初戀，離開后跟著親戚在外邊學手藝，看上了人家房東女兒，天下所有的房東都是精明人，男的沒房子就別想娶媳婦，現在住我的房子還想娶我女兒，當然不肯干，可是租賃合同還沒到期，又不便趕他走，只好禁閉著女兒不給見面，他也只能借著每月初一交房租的機會上門口望望那女孩，并且都拿一大堆零錢，為的房東要多數一會，他可以多望一會，回來了就坐屋里感嘆：又過去了，一個月要有三十個初一就好了。惹得親戚恨不能踢他兩腳道：你作死啊？一個月交一回都夠我受的了，還天天初一，你睡下水道去吧。那年返鄉后親戚有愧，就張羅著給他介紹了一個，姑娘倒是漂亮能干，可是他嫌人家個矮，想著以后糊墻換燈之類的事都是自己的了，就沒同意，接著又有朋友幫忙牽線，他興致勃勃去了，那時交通還不發達，回來時腳酸疼得厲害，他又推了，說是路太遠，以后孩子要去看看外婆還不得累個半死，老牽后來知道這回事，對他老爸感激莫名，想幸虧他當初決策英明，不然自己這么喜歡外婆的人真要受累了，他倒不想如果他老爸真娶了人家就更不會有自己什么事了，還看外婆，睜眼的機會都沒有，再后來又有許多的人給他穿針引線，他都興致勃勃而去悶悶不樂而回，不是嫌人家這長了就是怪人家那短了，無一入眼，周邊人受挫太多，覺得要在他那拿個媒錢終究沒錢可拿，就慢慢疏懶得隨他去了，反正不是自己兒子，傳不傳宗接不接代不理了，他倒好，不幾個月就自己無師自通，把老牽媽迎娶到家，驚得那些為他的婚姻大事都出過力的人全都跑他酒席上來大吃大喝，要把當初跑斷腿說破嘴的苦都在酒肉上找補回來，興致一高就難免喝多了，這個就講當初我給他找的韋鄉的那個女孩啊，那個接著說其實隔壁朱莊的那姑娘他也見過，又有人道楊村和劉鎮還有方屯我也領著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眾人百無禁忌暢所欲言，聽得老牽外公恨不能當場把那地板錢給了他再把女兒帶回家。

住要好鄰，不一會老牽媽就把家里的菜都端了過來，弓長爸也找了塊獨立的圓桌板鋪在原來那小桌上，兩家人就合在一起吃了，添酒回燈重開宴，如此融洽幾時見。老牽想起小學時做的數學題里經常雞兔同籠，現在又面前擺著雞兔同桌，真是生同屋死同穴，情比金堅得山盟海誓的人都要慚愧了。弓長媽又拿了杯子上來，張村長就和徐老板煮酒論英雄了，兩人常有應酬，量都不小，不一會那半瓶見底，又新打開一瓶，村長道：這瓶是好好酒，人家送我的，不不是老師們吃飯那次喝的孬孬酒，看在你兔子肉的份上我才拿拿出來的，喝。徐老板也笑道：就知道你有好酒，才專門打只兔子來給你做菜的，這杯干了啊。又道：弓長都上高中了，也該學學喝酒了啊。弓長放碗道：我吃飽了，徐叔你慢喝，等你下次打到野豬了我再學，四斤的兔子不夠我下酒的。村長道：一邊去，四四斤的兔子還不夠你下下酒，你生下來時還還沒這兔子重呢，我不照樣喝酒了，慶慶祝。徐老板笑道：張哥看你說哪去了，逗孩子玩呢，牽牽帶你弓長哥回家去，我床頭柜上有新買的偵探小說，拿去看。老牽就領著弓長跑了，奶奶和兩個媽媽也挪座到一邊閑話，剩倆半老男人在桌上海喝胡扯，這個道：張哥這杯你該干了。那個道：干干不了，有點急了，你你干。這個道：要不這樣，咱倆拿我這槍到你院里，看誰一槍把你這燈泡打滅了，另一個干，行不？那個心疼燈泡道：還是下下象棋吧，誰輸了誰誰干。

這邊弓長和老牽回到屋里，翻了幾頁《莫格街謀殺案》、《有遺囑的地方》，全無靜心推理的頭緒，弓長想著白天與點點的見面，老牽就心有靈犀道：哎，你跟點點姐現在怎樣了？弓長嚇一跳道：小屁孩，別瞎問，念好你的書就是了。老牽又道：那你說他們為什么那么喜歡喝酒呢？弓長道：臭味相投唄。老牽道：我真鬧不明白，你說那酒看也不好看喝也不好喝，可人們為什么還那樣離不開它，喜事了拿它慶祝，禍事了拿它消愁，還真怪了。弓長道：哎呀別怪不怪的，你不還老要搶著喝嗎？老牽道：我不是自己好喝，我是想試試看為什么大家那樣愛喝，屬于舍生取義或者以身試法，像放暑假時你們老師過來那次，那數學老師都喝的忘了本行一加一都不知道是幾了還意猶未盡，還有后屋黎叔，那次人家結婚，醉的都跑豬圈睡覺去了晚上還接著來，我就是想知道到底為什么。老牽舉例沒假，謝師宴那次，因為弓長的班主任沒來，數學老師就自作主張牽了頭，不但別人來敬酒都來者不拒，還自己主動出擊四面碰杯，后來終于喝的差不多了，坐他隔壁的歷史老師想起有次在校際乒乓球賽上被他一球拍掄碎了眼鏡而導致最終名次墊底，就伺機報復，看他醉得搖搖晃晃的回來坐下，就故意拿紙巾不小心掉桌下了，數學老師殷勤，道：我來撿，我來撿。就低頭彎腰探手，這一下子重心前移沒把住，直接就趴桌底下起不來了，坐他對面的年輕漂亮的語文老師嚇得大聲尖叫，倒不是擔心數學老師摔哪了出事，而是他的手摔的從她小腿滑到腳踝，人家以為他飽暖思**酒后起色心了，還大眾廣庭的。幾個人趕緊把他架起，扔弓長床上躺去了，村里幾個小學生淘氣，起哄跑到床前考他十以內的加減法，他沒一個答對的，老牽當時膽大，也跑屋里去占便宜道：我是你爸爸。他不睜眼說瞎話道：嗯，對。黎叔那次是冬天，年底，人家娶媳婦了擺酒，中午，他有個彪悍老婆，經常對他吆五喝六的，他又老實，從不敢回嘴，總受窩囊氣，所以那天人家結婚，他比自己離婚了還高興，一大早就過去幫忙張羅，到開席了，提個酒瓶拿個杯子桌桌必敬人人有份，喝糊涂了人家就慫恿他回家教訓老婆出出氣去，他經不住鼓吹，真就回去了，到家門口老婆道：喝成這個熊樣你回來干嘛？他勇氣全無道：睡覺。老婆道：喝成這個樣子還不得吐一床，床單兩個月前才洗的，要睡上豬圈睡去。他聽話，真就上豬圈睡去了，一會鼾聲四起一會笑聲大作的，好在當天大好天氣，也沒感冒什么的，只是可憐了圈里那頭老母豬，半下午躲墻角里看著他沒敢閉眼，怕他酒后亂性。弓長也想起這些，就笑道：古往今來都這樣子了，沒辦法改變的，旁觀者迷當局者清，不是自己親身上陣怕是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貪戀的。老牽道：所以我才學著喝酒，就是想切身體會一下。弓長笑道：啊？那你是想騷擾語文老師還是想騷擾老母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