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知不覺地接近了。洛城這一年雪很少，雖然很冷，天空總是干燥的湛藍。

杭鈞釩覺得這種晴朗和他的心情有關。他本來是一個先天性心臟病患者，從小，生命的意義就是等待死亡，可是，在這個秋天，他遇到的生命中的貴人，命運也就此改寫。所以，他現在可以坐在酒店的包房里宴請他的主治醫生一家。

“看你挺期待的，不會是期待游泠泊那個臭小子吧！”杭鈞釩的妹妹杭均穹面帶嘲諷，她當然知道哥哥不會對那個和她一邊大的禿小子感興趣。

杭鈞釩生硬地一笑，什么都沒說。對于妹妹，他總是有幾分反感。也許這并不是杭均穹的錯，而是因為她是一個取代他的人，當年就是因為杭鈞釩的病，父母才決定再要一個小孩，而在杭鈞釩看來，有了妹妹他似乎就沒有生存的必要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對游家那個領養的女兒很感興趣。雖說是農村來的，但卻是個美女啊！”杭均穹冷冷地說。

“我美麗的妹妹會夸別人漂亮，難得。”杭鈞釩的語氣同樣是冷冷的，帶著幾絲嘲諷。

幾聲敲門聲吸引了杭家兄妹的注意力，門開了，最先走進來的是程艷夫婦，后面跟著他們的兒子游泠泊，最后進來的是一個十七八的女孩。不知為什么，杭鈞釩看她的第一眼竟有幾分憂傷，一股酸楚的感覺從喉嚨翻涌而出，在整個體腔蔓延。

屋內的溫度雖然不低，但女孩的穿著仍顯得單薄，尤其是寬大的領口暴露出明顯的鎖骨，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一直微微上揚的臉給人幾分孤傲、幾分寂寞的感覺，但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的值得玩味的微笑。杭鈞釩向她走近一步，仔細地觀察她的相貌。她的五官十分精巧，仿佛雕塑家苦心經營之作，艷而不俗，美而不濫，有一種獨特的韻味。不過杭鈞釩倒不相信她是收養的女兒了，因為她的眼睛和游泠泊太像，除了眼眸深處透漏的信息，那兩雙眼睛幾乎可以說是同一個模板刻出來的。

“哥，盯著人家看了這么半天都不眨個眼，好功力啊！”杭均穹嘲笑。她一直自詡美麗，但此時竟隱隱地妒忌起游若零。游若零是那種比較完美的美，尤其是眼眸深處藏著的讓人猜不透的東西，更增添了幾分魅力。

游若零，從某個角度來講，有點像斷臂的維納斯。

“這就是若零吧，真是漂亮呢。”杭鈞釩的媽媽官惠琳拉住游若零的手。游若零靦腆的一笑。

“若零？”杭均穹驚叫。

“這是我的女兒杭均穹，這是我的兒子杭鈞釩。”官惠琳介紹。

“我是游若零。”游若零有禮貌的一笑。

“你叫游若零？”杭均穹故意強調了那個游字。

“若有所思的若，從零開始的零。”游若零此刻好像真的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睛霧氣濛濛的，略頓一下，問道“你是哪幾個字？”

“均勻的均，天穹的穹。可不是貧窮的窮。”杭均穹說了個冷笑話。

姓杭自然就不會和貧窮有關，這是全洛城的人都知道的。雖然游若零剛來洛城不久，卻也聽說了杭家的事。洛城的錢幾乎都掌握在冉岳杭歐陽四家手里，杭家主要發展房地產業，大權掌握在杭鈞釩的爺爺杭書釅手里，杭書釅有四個孩子，長子杭蘇原和次子杭蘇蒙是他和他的原配妻子的兒子，老三杭蘇越和小女兒杭蘇眉是續弦所生。杭書釅與續弦感情深厚，因此對續弦的兩個孩子格外寵愛，而杭蘇原是長子，杭家大部分產業早就由他來管理，因此杭蘇原杭蘇越杭蘇眉在杭家的地位都很高，只有這個沒有任何特點總被忽略的杭蘇蒙常常被冷落，因此杭鈞釩一家時常被稱為杭家被冷落的一支。雖然如此，一般的富豪仍不可與杭蘇蒙同日而語。

“均勻的均，天穹的穹，那么，你的生命一定萬里無云了！”游若零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得有幾分神秘。

杭均穹一愣，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均勻的天空，一定就是晴空萬里，怎么會有云的干擾呢？”游若零解釋。

“若零一定學習很好吧，在哪里上學，念高幾了？”官惠琳又將目光投到了游若零身上。

“成才高中，念高二。”

“是嗎？那讓鈞釩也去念高二吧，你們也有個照應。”

“他也該念高二嗎？他是幾月份的，我要看看是他大還是我大！”游若零的目光落在杭鈞釩的身上，發現他也在盯著自己，回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不用問了，只要你不是留級生，你一定比他小！我哥已經19周歲了。”杭均穹說。

“鈞釩因為身體不好，一直沒機會上學，都是由家庭教師輔導的。這回病好了，他特別想彌補一下自己沒去過學校的遺憾，堅持要念高中。”按理說杭家的孩子可以去最好的貴族學校念書，但因為官惠琳是在普通家庭長大的，因此更支持孩子去普通學校念書，不要從小就被環境熏陶成紈绔子弟。

吃飯的時候，游若零的左面是杭鈞釩，右面是杭均穹。游若零偷偷的打量了一下這對兄妹。也許是杭家祖上基因好，這對兄妹在外貌上都很杰出。妹妹雖然過于冷艷，但也有幾分知性美女的味道。她眼睛出奇的大，加上目光的呆滯，有些像日本的SD娃娃。而哥哥皮膚太過蒼白，不像同齡人那樣將皮膚曬得黝黑，就是個嬌嬌弱弱的大少爺，游若零最討厭的那種類型。

“你以前叫林若零，對不對。”杭均穹一臉若無其事地說。

游若零一驚，游泠泊都不清楚她以前的名字，這個杭家的千金大小姐怎么會知道，莫非她調查過她。

“你怎么知道，那個名字已經沒有意義了。”游若零的臉上漾出一個柔和的微笑，是驚訝也好，好奇也好，完全都沒寫在臉上。

“我看過你的文章，關于茗叔的，關于雪兒的，在一本不知名的雜志上。”杭均穹說，“我很喜歡你的那種腔調。”

“哦？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很久不投稿了。”

“哥，你也知道吧。她就是林若零。”杭均穹對杭鈞釩說。

杭鈞釩看游若零的目光一下子冷漠了，他最討厭的就是林若零。他不知道那女孩子有什么悲苦的經歷，竟然會寫出那么灰暗的文字。杭鈞釩認為這完全是無病呻吟，一個無聊的人為了顯示自己有多么深刻故意裝出來的憂郁。

“林若零，呃，我知道，就是你最崇拜的那個人嘛。”杭鈞釩說。

“崇拜？好夸張。”游若零說。

“不夸張，的確是崇拜。”杭均穹并沒有否認杭鈞釩的話，“我崇拜你是因為你竟然可以灰暗得那么徹底，那么完全。你對世界的怨恨是我有但又無法表達也不敢表達的。”

游若零失笑了，這個大小姐會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呢，因為自己生于杭家被冷落的一支嗎，還是為了生病的哥哥擔心。不過，他們兄妹的感情似乎沒那么好。

“我實在是很好奇，你居然對生活持有那種態度，好像這個世界很對不起你似的，不會就是閑的無聊想……”

“的確，在一個先天性心臟病患者面前，我的那些話都很過分。”游若零打斷了杭鈞釩，投去一個柔美的微笑。

杭鈞釩愣住了，本來一肚子批評游若零的話都被噎了回去。只是看文字，他覺得游若零應該是一個一臉愁容的女人，而單看眼前的游若零絕對想不出她會有那么灰暗的文字。

“對不起，我說了很過分的話。你沒生氣吧！”杭鈞釩歉意地說。

游若零笑著搖搖頭，笑容背后她所承受的，是誰都看不到的疼痛。

翌日，游若零一進教室發現了一場不小的轟動，便知道是杭鈞釩來上學了。

“他長得好帥啊，他應該去當演員。”一個花癡說。

“什么當演員，他姓杭，是杭家的人，是洛城四大家族的人，他的錢可以買下一所學校！”另一個花癡說。

“什么一所學校，洛城的地都是他們杭家的。”一個比較明智的花癡說。

“天啊，這簡直就是偶像劇里的情節，男主角帥氣多金，轉到一所普通的學校，遇到了我這個傻傻的天真的善良的女主角，陷入愛河，不顧家里的反對，義無反顧的……”還有一個終極花癡在暢想。

游若零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驀地發現杭鈞釩竟是她的后桌。這個災難之源，游若零的冷汗不停的冒。

“若零！”杭鈞釩似乎看到了救星，大聲叫。看來他也不喜歡被一堆人纏著。

游若零轉過頭，正巧杭鈞釩的身子正向前探，游若零的眼睛給杭鈞釩的眉毛來了一個特寫。只一瞬，游若零竟因為他的眉毛有一絲心動，一股柔柔膩膩的情懷從心底一點一點擴散，使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溫暖之中。

“若零，晚上有空嗎？”杭鈞釩溫柔地說。

游若零仍在發愣，心緒在杭鈞釩的眉間旋轉，仿佛進入了迷宮，繞不出來了。

“我媽邀你晚上去我家，她要親自下廚啊！”杭鈞釩接著說。

“啊？但是我媽……”

“我媽會通知她的。”杭鈞釩拉著她的手。

“好。”游若零不情愿地一笑，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果然像偶像劇里一樣，帥氣的男主角有一個漂亮有錢的女朋友。不過，男主角是不會和大小姐在一起的，偶像劇里都是這么演的！”一個花癡斬釘截鐵的說。

游若零自嘲地笑了。

放學后，剛一出校門游若零就看到了杭鈞釩專用的那輛銀灰色的寶馬。車的線條很流暢，顏色也耀眼，像車的主人一樣，有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

杭鈞釩幫游若零打開車門，然后自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在靜默中啟動了。

“被一群女生圍住的感覺真不好，”學校被遠遠拋在后面時，杭鈞釩說，“有機會還是一個一個的來。”

“看來你熱衷于這種事情。”

“還可以，對于女生的請求我不好拒絕。”

“不過我很好奇，看你的樣子應付女生一定如魚得水，但你一直在生病，又不上學，是怎么積累到那么多寶貴經驗的呢？”游若零本來想問他是不是娘胎自帶的把妹技巧，又覺得現在這個身份不適合這么說話，于是委婉地問了一下。

“不上學，生病不代表身邊沒有女生。”

“看來你肯定初戀好幾次了。”游若零低頭偷笑，她本以為杭鈞釩是那種高傲的小王子，沒想到竟是個情場老將。

杭鈞釩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研究游若零的那個表情，猜測她在想什么。

“那你就不要拿我當擋箭牌。”游若零抬起頭，換回了平時那個正經的笑容。她可不想成為那些花癡的公敵。

那個虛偽的笑容讓他對她瞬間又失去了興趣，于是轉過頭，不再和她說話，隨手摁了一下音樂播放鍵。

音樂聲打破了尷尬的沉寂，那是一首老歌，女歌手一句“你那里下雪了嗎”仿佛是從游若零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