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根深色褐 (2)
- 草民野事
- 漢君
- 2134字
- 2011-11-20 16:54:14
不上學的時候,尚若磊就會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滿山跑。罩一件哥哥以前的舊衣服,長及膝蓋,穿一條小內褲,光著腳丫,樂顛樂顛兒的到處覓食。地里有很多糧食,全是公家的,不能吃,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荒地野草叢生,灌木陰陰。哥哥姐姐經常找到野花生,他很喜歡,脆生生甜絲絲真好吃。后來他也學著去挖,找到了等不及去殼就塞進嘴里,“哇—,哇—,哇—”,小家伙差點連腸子都吐出來,整個下午口舌麻木,唯有去田邊俯瞰倒影,才能確知它們依舊存在!原來是麻芋佯裝花生招搖撞騙!還有一次,他像哥哥那樣爬到樹上掏鳥蛋,結果抓了一條細長蜷曲的東西,昂頭吐著紅紅的芯子,嚇得他發軟摔了下去,好在樹下面堆了厚厚的谷草,才撿回了這條小命。
那幾年,不僅孩子們童年不順,水稻也抱怨連連,它們常常在谷實頭重之際,被死拽活拉連根拔起,統統塞進一個田里,擠得密不透風。體質較弱的常常胸悶氣短,支持不住暈倒在地,短命沒福地霉爛了做肥料。偏又遇上老天爺火氣大性格古怪,連月干旱,結果糧食歉收,比前幾年更甚。村民們無糧可吃,就拓新立異擴展食譜,心意堅恒,花樣繁多,超越李氏追趕神農!野芹菜、鴨腳板、榆錢葉、三葉草都一個接一個端上了桌,更別提地衣、南瓜尖、絲瓜花、茄蒂、豬油花、魚腥草、野蔊菜、野藠頭這些本來就很可口的東西了。竹筍全體遭劫,第二年沒有一棵新竹吐葉;螞蚱數量大減,盡管青蛙也被消滅了不少;筍子蟲和知了成了食肉者的最愛;蜂窩同蛹一起送入口中;蚯蚓和蛆蟲乖乖爬進了飯碗。不少人還不辭勞苦到鄰近公社去挖觀音土,更有甚者居然做起了買賣,按斤論價,不僅賣給個人,還賣給生產隊,結果便便賴在肛門就是不出來,鬧出不少尷尬事兒。只有那條小河溝的魚安然無恙,多年后,村民們很是唏噓為何當年就是沒想到去抓魚吃,真是腦袋瓜掉了!
第二年秋,雖然糧食仍然歉收,但村民們領到了救濟糧,冬天又發棉衣。自此以后,日子好過多了,不管好歹總算有物可嚼。而且,體力上也輕省了不少,在那個田里的稻子,就在那個田里,再也不用去拔了,畝產量確是低了不少,但可慶的是,大家還是有糧可吃,居然比以前更多。
以正統而高居廟堂的理念,果了肚腹,只應喜氣和睦遍野,安居樂業滿境,豈料人心刁鉆歪邪,才至半飽便尋煩揪擾,一刻不得安生,演出世事離常悖道。
……
日落山頭。劉豐士手拎竹籃,嘴里哼著小曲兒不緊不慢踏步回家。已至半百,他仍體格壯實,面色紅潤,一雙狹長的單皮眼嵌在大臉盤中,眼珠子一溜兒從左轉到右,又一溜兒從右轉到左。看見夏老爹從另一條路走來,將要和他相匯,就快走幾步,搶先過了路口,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壓。夏老爹彎腰馱著一背篼枯枝干葉跟在后面,被賭得不耐煩,就喊他:“你先讓我過一下。”劉豐士沒理會,只顧哼他的小曲兒,“啷里個啷里個啷里個啷……啷里個啷里個啷里個啷”。夏老爹性子好,雖看出他故意刁難,也壓氣跟在那搖來晃去的竹籃后面,一眼瞅見那塊為避他人眼目而裹以蕉葉的五花肉,暗暗對著暴露于綠葉裂縫的肥厚脂肪咽下口水,直到了這條路的盡頭,才得以遠避引誘,和他分道而行。
回到家,夏老爹剛卸下柴火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夏全福!”他趕緊應聲出來,見是尚義磊,就招呼他進屋坐。尚義磊擺手,“不坐,我回家還有活計要忙。”遞給他一個紙包,“這是夏全福托我買的鹽。你拿去稱一稱,半斤。”夏老爹忙笑瞇瞇地接了,“這是什么話,連你都信不過嗎?我還要向你道賀呢。聽說你要去西華電機廠當木工班班長,好出路啊!”
尚義磊笑笑,“也不過混口飯吃,只是工資穩定,到日就發,不像以前老要跟東家為了工錢的事羅嗦半天。”
“什么時候去?”
“下星期一開始上班。”
閑聊幾句,尚義磊離去,夏老爹進屋拿桿秤出來,將鹽包在秤盤上放好,慢慢移動秤砣,待平穩后細細數了桿星,正好半斤,一厘不差,就收起來置于灶頭,留待夏老娘和王慧竹回來做飯。
吃過晚飯,幾個孩子照例幫忙收拾洗刷,幾個大人提了矮凳,搖著蒲扇趕往2隊的曬場開會。這是秀林大隊最大的曬場,2隊的谷子、苞谷、豆子和麥子都在這里晾曬,因緊挨著學校,無需晾曬時就撥給學校做操場,供孩子們運動玩耍。因寬闊平整,每逢大隊要召開會議貫徹精神,都在這里舉行。
幾人來到會場,靠近主席臺已放置了兩排坐凳,照例是那批素愛積極上進的活躍分子,和幾個來得太早沒好意思往后坐、怕被批評落后不思上進的人。夏全福另起一排,家人按序坐了,夏老爹還是嫌太靠前,就再起一排,靠邊坐下。不過片刻,村民們陸陸續續到來,一時人頭攢動,眾人忙著和親戚熟人打招呼,更換座位以便和相宜之人拉家常,打聽各家各戶的新鮮事兒。心有私密的年輕人一本正經和同伴說笑聊天,趁無人注意偷溜一眼坐在別處的他或她。有幾個性野不拘禮節的,大刺刺地鉆在一堆,旁若無人大笑,引來長輩側目搖頭。
夏老爹因稀飯太清,不多時覺有便意,起身去近處的茅房解溲,回來時竟見劉豐士坐在一旁,便不欲就座,四處張望別處可還有空位。夏全福見老爹臉色不好,心知他還為爭路之事怨怒未消,就伸手扯扯前排徐登峰的汗衫,“徐老伯,你的煙友來了,要不要我爹跟你換個座位,你們倆好湊一堆兒抽煙。”徐登峰因今日出頭為幺兒媳婦說話,正被老伴兒程翠鶯嘮叨得不行,又不喜離主席臺太近,就趁機和夏老爹換了座位。陳翠鶯素來厭惡徐登峰吞云吐霧的嗜好,見他換位倒也圖個空氣干凈,就不作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