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根深色褐 (3)
- 草民野事
- 漢君
- 1961字
- 2011-11-21 11:44:37
今晚要斗何仙姑,劉豐士特意比家人早一步先到會場,找一個能清楚看見前臺的好座位要看她如今何等落魄潦倒,這婆娘總是兩眼上挑望著天,一副了不得的模樣,早就該斗了。他悠悠然然蹺著二郎腿,拿一根狗尾巴草剔牙縫,掏出肉渣來就“噗”一聲往外吐去,樂呵呵地和徐老頭兒數算何仙姑往日的罪過。
“劉豐士,”何仙姑的好戲還沒開始,生產隊隊長郝匯瞰倒拉著一張臉站在了跟前,“你今天又偷懶不出工,這個月已經是第四次了,要當心你的行為!”
劉豐士頓覺掃興之極,不看來人,沒好氣地回答,“又不是無故曠工,我家那個一早就跟你請假了,還要怎樣?”
原來這劉豐士并不喜上山下田,常常借故躲工,但他擅長做牛行,而且還小有名氣。做牛行簡單說來就是做買牛人和賣牛人的中介,他線路廣,誰要賣牛,誰要買牛,大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又識貨,無論是生產隊或個人買牛,都喜歡找他幫忙驗一驗。這一行極為賺錢,但凡做成一筆,他買方賣方通收,一頭牛通常賣四五百元,他可凈賺四五十元。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嗜好,就是趕場倒買葉子煙。每逢他買煙,必不似他人僅買小小一撮,要買就買一大捆,然后去一條人來人往繁華喧鬧的街上,蹲在路邊,將葉子煙裹成一支一支的煙卷。手里寬裕的人多嫌卷煙麻煩,愛買現成的,故而他的煙卷價雖高卻很受歡迎,一天下來可以凈賺兩三塊,比在家務農要輕松多了。農民干滿一整天才三毛錢,所以他很不樂意,每隔個把星期十來天,他就要溜出去做牛兒生意,要不然就趕溜溜場,喝茶抽煙也賣煙,就是在家務農時,也不似他人那么出力,總不投入,郝匯瞰常常大為光火。
看劉豐士氣焰如此囂張,郝匯瞰豈能輕易收場,若不壓服,以后整個生產隊個個都隨他,就沒法管了,隨即搬出許多正詞嚴理,很有氣勢地進行權威性教導。
劉豐士脾性不好,很有些個性,聽不得別人再三數落他,當即吼罵:“當一個生產隊長尾巴就翹上天了!一天到晚拿著官腔訓人,你以為放幾句狠話老子就怕你?告訴你,老子天生不受人管教,從不在別人胡須下面抹飯吃!把你的嘴閉上,老子寧愿割頸項,不愿割耳朵。”
郝匯瞰氣得面部發抖。眾人紛紛圍攏過來,笑嘻嘻的要看這出熱鬧。劉豐士出工不出力,大家一向有意見,都不愿和他搭伴干活,總要吃虧;再者他家又富,頓頓白米飯,常常吃大肉,新衣新褲總是不缺,就是在最艱難的年頭也沒見斷過,早就惹人眼紅眼綠,巴不得他也被弄到臺上去斗一斗才好。
兩人正面紅脖子粗一個訓一個駁,徐登峰不聲不響悄悄出了重圍去找黃瀾智。他已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秀林大隊造反派的頭頭,很是活躍。今晚要開批斗會,黃瀾智正忙前忙后,檢查大紅橫幅是否掛正,審視主席臺布置是否妥當,又喚人逐一查點到會人數,若有誰缺席就記下名來,眼見批斗會就要開始,何仙姑也被押來,現場卻起了騷亂,當下心中大為不悅,快步過去撥開眾人,冷臉對著郝匯瞰,“今晚是開批斗大會,要反封建反迷信,不是講生產,輪不到你這個生產隊長出風頭逞威風。”郝匯瞰一心要訓誡劉豐士,沒留心這是黃瀾智的時段,雖礙于臉面在眾人面前有些下不了臺,但也不好和這個年輕氣盛又有造反大權在手的后生新秀輕易沖突,只能作罷,悶悶地回自己座位去了,眾人也就各歸各位。
天上星星閃閃,地上蒲扇搖搖。黃瀾智拿著幾張寫滿歪歪扭扭蠅頭小字的講稿,湊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一字一頓,神情嚴肅地宣讀何仙姑的惡行,噴出的唾沫星子濺在了前排聽眾身上,他們不得不向后仰著身子,不時用毛巾擦臉。
何仙姑低頭背手,垂頭喪氣跪在臺上,對黃瀾智所念的每項罪狀都供認不諱。她本名何冰靈,是鄰鄉人,十七歲那年嫁給了月兒坳的戴安強。人長得挺漂亮,個兒高挑身量苗條,識幾個字,但就是不務正業,平素喜歡當仙娘,為人看相畫符,因她姓何,得了個稱號“何仙姑”。曾有傳言她能通陰,而且極為靈驗,村里人多半都信驅鬼迎神之說,凡想求問祖先兇吉的老漢小伙都跑去求她幫忙,但仙姑宣稱靈力散失有違天意,只肯相助有緣之人,自知貌丑體陋又年老的人悻悻離去不再相求,只留下清俊體健之人時常出入。雖常常為人通陰,但仙姑的靈力一直不減,直到她兒子成年娶親,還有一批崇信者。這些事她丈夫全不過問,只要有酒有肉就任由她胡天胡地,雖是出了名的懶鬼,但仗著仙姑卻還衣食不愁。如今媳婦兒跪在眾人面前,他不顧妻辱夫損,反而上了臺去,要對她進行思想教育,要和她劃清界限,幾個兒女連同兒媳婦們也一同上了臺去,態度堅決要拔除毒苗。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黃瀾智講得口干舌燥,茶水喝掉幾大盅,看看何仙姑認罪態度很好,就作了總結,宣布解散。村民們才頂著星星,打著火把回家。
自次日起,生產隊給何仙姑派了一個特別的任務:鋪路。幾年前隊里開荒挖出很多石頭,高高的堆在田邊毫無用處,剛好可以用來鋪在常走的田埂土路上。于是,從柳家坡往北,經過南泉溝,直到郝匯瞰的家門口,從黃桷坳往東直到月兒坳,往北直到寺廟的小土路,還有其他幾條小路都鋪上了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