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亡和新生(上)
- 不世故的人
- 米夕
- 3019字
- 2011-05-04 07:43:47
惠蘭不像往常一樣抱頭痛哭,她轉身走到騰生住的房間,穿過房間里那扇到最左邊放雜物的門,往最左邊的那間房間走去。走過這短短的路的時候,時間仿佛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以前每次跟李升國爭吵打架的情景翻滾在她的腦海,一處處的疼痛仿佛頓時又一次襲上她的心頭。一次次地悲傷,一次次地惡語相向,一次次的拳腳相向,這些都像暴風雨一樣猛烈地沖擊著她的腦海。
窗外的知了,在這樣炎熱的夏天快樂地歌唱著。門外的柏樹長得高大又粗獷,她鮮艷的綠色映入惠蘭的眼瞼,仿佛再向她宣召青春的生命是多么的充滿活力。不遠處的池塘里芙蓉正露出芽孢,就等著有一天晚上,積聚著全身的力量,然后綻放她最美麗的身姿。家里養的一只只小雞也在門前快樂的覓著食物,偶爾為了一塊食物還你追我趕相互嬉戲。它們身上新生的羽毛在這樣艷麗的陽光下顯得異常的美麗。仿佛連它們追趕時的身影都美得像一場天然的舞蹈。強烈陽光照耀下的這座新房子也不是特別的悶熱,還不時有習習涼風從窗外吹來,撩起人的卷卷情思。
可是惠蘭,易惠蘭她不在對人生抱有任何希望了。短短的人生幾十年,除了每天累死累活的勞作外,煩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不僅得不到理解和支持,反而還要受到痛打和辱罵。她甚至懷疑人生下來的意義是什么了,人為什么要活著。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了結婚?可是結婚帶給她的全是痛苦的回憶。為了生子?可是每次家里吵架的時候,女兒出嫁后,又有誰來安慰過我,又有誰指責過李升國的不對的地方。她想不明白還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想不明白在這個只剩下痛苦的世界里還有什么值的留戀,想不明白全是菱角的世界帶給她的除了傷痕還有什么。她真想抓住一個傳說里的神問問:“人為什么要活著?”
是呀,作為一個平凡的人,你的一生沒有任何的鮮明的色彩,你的人生枯燥無味,平淡無奇。每天都在為了自己的生計,為了自己的家庭而勞累奔波。你都沒有時間和精力來思考你的人生有什么意義。直到突然有一天,你忽然覺得痛苦地不得不尋找活下去的勇氣。或者另外一種相反的情況,你的人生充滿了激情與活了,你推動了整個社會的發展,你站在人類的頂端卻不沾沾自喜。你明白你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努力。可是過了千百年后又有誰還會記得你曾經作出的貢獻,抑或說當整個地球突然間毀滅了,任何的生命存在都仿佛像一個夢境。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否曾經存不存在過。這樣一來,可悲的人類幾千年、幾億年為推動地球發展而作出的貢獻又有什么意義呢?于是你總是想不明白你為什么還要活下去,這個問題會一直縈繞在你的腦海,翻來覆去、永遠不能逃避。直到后來,你已經習慣了,這個問題好像就是在那里,它得不到解決。它或許本來就是讓你生下來的時候帶給你的一個美麗的不可解答的疑問。一份上帝帶給你的很神秘的裝飾品。
惠蘭就這樣,坐在一個木凳上總想也想不明白。總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史鐵生說:“寫作便是要為活著找到可靠的理由,終于找不到就難免自殺或還不如自殺。”惠蘭她找不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可靠理由,她能想到的只是死亡。她搜尋了一下周圍,看見墻角放著今年剛買的用來除害蟲的農藥。她慢慢地走了過去,用顫抖的雙手,擰開了那瓶叫敵敵畏的農藥,然后毅然決然的喝了下去。頓時她覺得窗外的知了叫得更加的動聽了,她甚至看見知了幻化成了一位美麗的天使,來引領她走向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可能更美好的世界。她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身體卻跟山崩似的倒在了地上。撞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仿佛整座房子都像地震似的要被震塌了。
李騰生在隔壁房間睡午覺的時候,被這一聲巨響驚醒了,他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就趕緊跑到那間房子看下出現什么問題了。當他看見母親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的時候,他頓時就愣了,不知道該怎么辦。站在那個地方許久,眼淚從他眼里滾落了出來,連他的思緒也凌亂的隨著眼淚流了出來。他趕緊跑到父親的那間房子去,邊跑邊喊道:“爸爸,快來啊,媽媽她喝毒藥了!快來啊!快來!”騰生跑起來顫顫巍巍的,連路都走不穩了,鼻涕和眼淚模糊了他的臉,看不清前方的路,差點撞到了那扇小小的房門。
李升國聽見了這句話,腦子里頓時像雷炸開了一樣。他來不及多想,就徑直往那間房子箭一樣的沖過去了。看見惠蘭直直地躺在地上口吐這白沫,不醒人事,李升國的心里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橫沖直撞了起來,胸口像刀割一樣生疼。文禾、瑞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聽見弟弟騰生在這邊大喊,他們倆就趕緊從最右邊的那間房子里出來,急急忙忙的走到這邊來。
“趕緊送醫院啊!還愣著干什么一個個的!”還是瑞生看見這幾個像無頭蒼蠅似的傻啦吧唧站著不動的人,首先反應過來大聲地喊道。
“可是鄉里的醫院離這里有十多里路,這可怎么辦啊?哦,對了,瑞生你快去白小山坳叫先前生產隊的拖拉機來,我先照顧著你媽媽。快去啊,跑過去,快去!”李升國氣急暴躁地說道。
二話沒說,瑞神就轉身就開了前面的房門往白小山坳那邊跑去了。大約半個小時,瑞生就乘著拖拉機來回來了。李升國已經把惠蘭身上的被污染的衣服脫去,換了一件新的。看見瑞生他們來了,就趕緊抱著惠蘭往拖拉機上去。一溜煙的,拖拉機就往鄉里的那個方向去了。這條路就是從布上到白小村村委會的那條路,中間走到一塊墳地的時候,李升國緊握惠蘭的手放開了。他發現惠蘭的心跳停止了,她死了。
瑞生和李升國坐在拖拉機的后車廂里都呆了,他們繃緊的神經像彈簧達到了極限一樣,繃直了失去了彈性,僵住了。他們倆甚至呆得忘記了叫前面的司機停下拖拉機。任由拖拉機發瘋似的往前開,往鄉里的醫院開。
文禾在家里一直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她希望早早的看到他們帶回來消息,又希望他們倆能夠盡量長的時間內不要出現在她的眼前,以證明婆婆惠蘭被及時送到了醫院,并得到了很好的治療。這樣一種矛盾的心理和她轉來轉去的步伐產生共鳴,帶來更加焦躁的心情。
可是偏偏,拖拉機聲音就越來越清晰的從門前的路上傳來。還是那輛拖拉機,還是那種特有的藍色,還是慢慢騰騰的在路上爬行。文禾就知道十有八九婆婆去了,她真的去了。
拖拉機來的時候,李升國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我不想和她吵架的,我也是心里難受啊。惠蘭給我帶的一封信,讓我提前退休了兩三年,我本來就在煩這件事,又害怕退休。正在這緊要關頭,惠蘭竟然來潑冷水,回來的時候正窩著一肚子火,竟然跟她吵了起來……”邊說李升國一邊抹著眼淚。李升國其實不知道,惠蘭的死怎么可能是僅僅這么簡單的原因呢?人的心靈怎么會脆弱的連一次的打擊都承受不了呢?要不是以為李升國不去善待和體貼自己的最親近的人,反而因為每天在一起,卻去傷害她,認為最親近的人對她苛刻點沒有什么關系。因為這樣的親近關系產生了一種自然而然的審美疲勞,對對方的挑剔就愈發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可悲的人啊,卻沒有發現,對于這些最親近的人,我們一直在一如既往的傷害。對于陌生人,仿佛卻是戲劇性的“舉案齊眉”。沒有人能改變這樣一種劣根性,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總是會不停地以不同方式上演。
接下來的這幾天,李家一直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之中。全家給易惠蘭辦了一個體面的喪事,就把惠蘭葬在了去醫院路上的那塊墳地里。
人總是要向前走的,無論悲傷是如何在你的心里涂抹上的是怎么樣的濃厚的一筆。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明亮的色彩像洗滌劑一樣慢慢抹盡內心的灰暗。新的生活,新的生命,新的快樂又如約而至。不是說人是如何如何的冷血,只是都是因為好好活下去也是對死者的告慰,對新生者的尊重。無論生活遇上了怎么樣的悲傷,朋友們,那么就請盡情的悲傷一次吧。然后,擦干眼淚,大聲的喊道:“起航了,好好活著吧!”